“天姥山寒机子昨日纸鸠传书,南域荒漠发现冥宗一处遗迹,他与我相邀前往查探,希望能找到补纹术,在二十年大限,天门开一线之际重返道门,到时师傅为你纹上一道上好的精魂,离开尘俗共赴仙山。”说道此处,苏鸣镝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铜链,铜链上系着一个四方青铜瓶,瓶身古朴,平淡无奇,但苏鸣镝贴身收藏,必定不是凡物。
薛针有些好奇,自己跟了师傅十几年,却从未见过此物。
苏鸣镝神色异常慎重,他手掌在铜瓶上摩挲一会依依不舍,终于说道:“你此行戌边,北疆蛮荒、路途险恶、战事惨烈,如要自保,唯有提升修为,这件温养瓶就算师傅临别赠与你的礼物,温养瓶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不过可以溶解带有灵性的事物,能生成灵气供你修行。”
“师傅,徒儿怎敢夺师傅心爱之物,你还是留着的好。”薛针连连摆手。
苏鸣镝叹道:“这些年全靠温养瓶滋养,修为不至倒退,可惜灵玉已经消耗殆尽,我留在身边已无大用,此次天门开一线,师傅若不能回归道门,重返仙山,此生便断绝大道。以你目前修为,温养瓶最是适用,好生带在身边,莫要遗失。”
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从袋中倒出三颗晶莹璀璨的玉石道:“这是灵玉,可惜只剩下三粒,一并与你,好生收藏。”说完又将温养瓶的用法仔仔细细告诉薛针。
薛针见师傅执意相赠,不再拒绝,牢牢将师傅所说记在心里。
师徒二人说了一夜的话,待到次日二人离了魂唤坊,各奔南北,从此一南一北,远隔千山万里,不知何年相见。
薛针奔北到了军营,在录事薄登了记,被兵丁领到杂役营。
杂役营里遂州城中的鸾凤堂、墨染堂、刺虎山、纹缘阁、精绣坊、暗魂店等店铺的抽丁已经稀稀落落编入营中,这些人有老有少,大都满脸愁容,只有墨染堂和刺虎山的抽丁冯论、许子墨刚刚出徒,年幼无知,不知远征戌边的苦楚。这二人倒也认的薛针,见他也来到杂役营上前打过招呼,冯、许二人于他年纪相仿,便多了一些亲切,拉着他站到一起。
遂州城传言乌鸦巷变成死巷,只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冯论此刻见到薛针,少年心性好奇,忍不住问道:“薛兄,我听说乌鸦巷闹瘟疫,死了好多人,夜间鬼魂争斗,这是不是真的?”
“冯兄,世间那有鬼怪,我倒是听说是江湖两大门派在乌鸦巷械斗,见人就杀。”许之墨插嘴道。
“不然、不然,鬼怪一说,自古有之,乌鸦巷里鬼怪多,遂州城里人人皆知。”冯论一脸肯定。
“那这么说,莫非冯兄是亲眼所见?人云皆云焉可信,不是亲身经历,莫要相信怪力乱神只说。”二人未等薛针解答,自己先搬起杠来。
道门相争在世人眼里竟然是江湖寻仇,光着膀子拿着菜刀拼个你死我活;不然就是枉死之人,魂魄不灭,死后不得升天,变鬼吓人,怪力乱神,真是好笑。
薛针摇摇头笑而不答。他无法告知大家真相,即便说了也没人相信,先帝驾崩、天下大乱、戌边北疆,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都是由自己那晚纹身开始。
“哎,魂唤坊也是倒霉,偏偏在乌鸦巷开店,听说苏师傅半年都未开张,这生意实在是一天不如一天啊。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捱过来的?”冯论见说不过许之墨转了话题。
“薛针,这下好了,朝廷征兵,咱们虽是杂役,不上战场,还有军饷俸禄拿,而且为军士纹身,单有赏钱可拿,这差事真是不错。”许之墨笑着安慰薛针,他和冯论都是刚出徒的伙计,店里给的工钱甚少,平时也难得揽到生意,这次戌边,军饷却是比店里给的工钱要多,二人眼界浅薄,反而窃喜不已。
旁边一个老者,满脸愁容,他是暗魂店的店主,姓陆名隐泉,暗魂店生意一直很差,尽刺些山精鬼怪,相貌丑陋、狰狞可怕之物,鲜有顾客上门,陆隐泉也没有徒弟,孤零零一人,此次朝廷抽丁戌边,只能拖着残躯上阵,他轻轻唱到:“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声音沙哑低沉,尽是沧桑凄凉。
冯论见他无趣,扫了自己的兴致,哼了一声道:“尽说些丧气倒霉的话,客人听了,沾了晦气,谁还愿意上门也难怪暗魂店生意如此之差。”
陆隐泉也不生气,摆摆手佝偻着身子,咳嗽几声站到一边,暗魂店生意不佳,实与陆隐泉性格有关,他不纹虎豹、不刺神仙、不镂山水、不雕观音,只纹些夜叉、鬼怪,旁人怕沾了晦气,都躲他远远的。
薛针却心有触动,自己现年十五,不知何日才能归来?才能怎见到师傅。他见陆隐泉风烛残年仍要冒着严寒去往北疆,这恐怕与发配无异,只怕到不了地方,就会横死途中,时值寒冬,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几家生意好的在棉袄外还罩着皮衣,上好狐裘做成的围脖遮住口鼻,脚上也都是棉鞋、皮靴,这陆隐泉却只穿了件破烂不堪的长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顿生怜悯之心,上前几步,从随身带的包裹中取出一件更换的棉衣,“陆老先生,我多带了一件棉衣,若不嫌弃,你我身材相若,便请收下。
陆隐泉急忙接过,连声道谢,穿在身上终于暖和一些,不再瑟瑟发抖。
杂役营人员到齐,到了吉时,在城外白马坡建社坛,祭坛出兵祭祀礼,全体出征将士列队,杂役营排在队尾。宣威将军——沈炼出幕帐,策白马举旌旗绕军一周,他挥旗高喊“大胜......大胜........”,旗面上一只雄鹰展翅穿过破涛汹涌的血海,血海鹰击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军士举臂高呼响应,士气高涨,队列中冯论、许之墨被群情激昂感染,涨红了脸颊,举起拳头高呼“大胜......大胜 .....”在杂役营里格外的刺耳,薛针恍惚看到旌旗中血海中大浪滔天,将雄鹰撕碎卷入海底,他急忙眨眨眼睛,沈炼将军已飞驰而过,刚才的一幕不过是大风卷起血海鹰击旗造成的错觉。
牵出十几头黄牛,杂役营早有人上前,用绳子拴住四条牛腿放倒在地,几个彪形大汉上前,用牛耳尖刀在脖子上一抹,接着牢牢按住,放开一笑,只余中间一头牛犊,被人牵着鼻子,前肢弯曲跪倒在地,沈炼策马飞奔而来,手中百胜刀快如闪电,寒光一闪,牛头落地,他打马回转,伏身抄起牛头,沿着队列转了一圈,行“殉阵”之礼,军营上下,齐声喝彩,牛犊脖颈一人双臂方能合抱,一到斩落,势大力沉,刀锋锐利、拿捏精准。
沈炼跑了一圈,牛血淋干,他扔了牛头,下了马接过军士送铜盆盛上来的鲜血,接着将牲血淋在旌旗、战鼓、金铎、兵器架上,“衅”礼开始,画匠上前,按鲜血痕迹作画,在军器上描出血海鹰击图的画样。
又有二十新军站了出来,在单膝跪倒在地,祭祀前,薛针等人已经得知,要为新征士兵纹面,二十新兵皆是体格强壮,动作敏捷的年轻汉子,鹰击营补充兵源后从中遴选出有潜力士兵,脸上刺字后,在新军中委以重任。
杂役中的二十名刺青师站上前来,在新兵左太阳穴处纹上鹰击二字,这不仅是刻字,更是对众人刺青手艺、针法、眼力、腕力的比试,大家各施手段,手艺精湛,针法细腻鹰击二字就刻的快、刻的好,眼力好、腕力强,被刻之人能减轻疼苦,仅仅两字无需太多功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几乎全都纹完,唯有暗魂店的陆隐泉年岁较大,手脚不利落,哆哆嗦嗦在那士兵脸上只扎了一圈针眼,那士兵竟然吃疼不住,昏了过去。其余纹身师都是一惊,刺面虽疼,但新兵都用松针水净过面,临纹之时又用沾有曼陀罗花汁液的布巾在太阳穴中擦拭,依照常理,觉无痛昏过去的可能,这陆隐泉是老眼昏花,出手伤及要害,还是那士兵身体有恙?
陆隐泉战战兢兢立在一旁,除了这等事故,恐怕要受到责罚。
薛针在他旁边,纹鹰击二字委实没有什么难度,自己行的是道门纹神之术,速度远较世俗纹身要快上许多,他有意放慢速度,出针极慢、极轻,仍是早早就完工。
冯论、许之墨二人技艺不如薛针娴熟,但也在半烛香上完工,见陆隐泉将那军士刺晕在地,忍不住啐道:“果然晦气重,难怪这么潦倒。”
陆隐泉应征实属无奈之举,在遂州城造册的刺青师,每户必抽丁一人,他孤苦伶仃只能自己应招。
薛针见他面色难看,急忙上前帮忙照看晕倒在地的士兵,只见那士兵左侧太阳穴处,一圈针眼,大大小小、疏密不均,走势极为怪异,看了两眼竟然后脊发凉,不知这陆隐泉的针法习自那里,他有些帮忙,附下身子,代为纹针,手法极快,鹰击二字便出现在陆隐泉所刺针圈之内。那士兵悠悠醒转,不觉身体有恙,反而通体舒畅,竟不知此前已经昏倒。
祭祀大礼完成,遂州府尹——宋语堂等一干官员出城相送,沈炼与众官员道别,上了战马带军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