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里,晓遥早已泣不成声。这两日,她预感到弟弟会九死一生,只是不曾想过竟会如此之快。当梁安富差人来报丧时,她差一点就昏厥过去。好在一旁的丽媛和孟祥童悉心伺候,才没闹出更大的乱子。
你为何如此狠心?难道忘了当年的情谊吗?
大恸之中,她在心里责问中元。
为了得到我,你不惜自降身份,与弟弟结拜,对我一家谄媚至极;如今到手,你却翻脸无情,将结拜兄弟赐死。真是自古帝王多无情啊!
她越想越悲愤,想起陈晃离别时的眼神,不由放声大哭。丽媛怕她哭坏身子,想过去劝慰,可刚到身前还未开口竟也自顾哭了起来。陈晃的离去,丽媛也万分悲痛。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感情并不比晓遥姐妹淡多少。
见此情景,孟祥童在一旁直咂嘴,忙把丽媛拉到一旁。
“我的姑奶奶!您怎么也哭得这么凶啊?您快止住吧!小主那儿还得靠你劝呢!”
然而,孟祥童越劝,丽媛哭得越凶。整个卧房都被这两个女人的哭声占满了。
此时,身心俱疲的中元走了进来。见到晓遥和丽媛如此悲伤,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孟祥童的一声问安让晓遥知道中元来了。此刻,她不想在中元面前表现得太脆弱,便奋力忍住悲哀。
望着晓遥孤单的背影,中元也黯然神伤。他知道,此时自己在晓遥心中已然变成了十恶不赦的魔鬼,纵然怎样安慰都是徒劳,或许什么都不说,离开她一段时间才是最好的选择。
暗叹一声,他清了清嗓子,努力使自己显得平淡些:“近来朝臣多有上书,进言我不宜久离宫禁。我再三思索,觉得祖制为大。故从今日起,我要搬回宫中去……”
晓遥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丽媛和孟祥童也都愣愣地看着中元。多少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皇帝在这间屋子里来来去去,今日突然听皇帝要搬走,这以后的日子还真不知该怎么过了。
晓遥叹了口气,暗忖中元这是要与自己决裂了,泪水又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你走吧!”她抽泣道,“我也想一个人静静了!”
中元的心情失落到了极点。他很想走上前去,拥抱晓遥,告诉她自己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也是伤心至极。可她会听么?
自己刚刚把人家的弟弟赐死,就立刻抱住人家苦诉自己的无辜。这样无耻的行为自己都接受不了。
默默颔首,他没有说话,转身把孟祥童叫了出去。
“朕无颜再见娘娘,只能回宫去了。”眼中噙泪,他无奈地说道。
孟祥童也不知如何答对,只是露出一脸苦相。
“朕不在这的时候,一切就有劳你了。”紧锁着眉头,中元语重心长地祝嘱咐着。
孟祥童诚惶诚恐:“万岁爷的旨意奴才一定办好!一定让万岁爷放心!”
中元点点头,想到从此以后再不能与晓遥亲近,不由悲从中来。
景仁宫的一间厢房里,荣欣刚刚睡下。自从被封为嫔,皇帝一共来她房中不过数次。其余的时间,她都是如今夜这般独自度过。
东西六宫里,最冷清的就要数这景仁宫了。住在这里的女主,不但在宫里的地位最低,就连外面也没有强大的依靠。李彩彤还好,毕竟之前是李太后跟前的,小惠和荣欣就惨了,不仅没有靠山,甚至连亲人都已逝去。
虽说三人地位一般,但心气却截然不同。小惠和荣欣因出身低微,为人处世一直小心翼翼,可李彩彤仗着自己伺候过太后,在二人面前时常趾高气扬,俨然景仁宫之主。
故此,三人中,荣欣和小惠走得很近。两人同病相怜,又脾气相投,几乎每日都腻在一起,打发时光。
自从家人相继惨死,荣欣的神志便一直不好,时而莫名惶恐,神思恍惚。
这夜,她刚刚睡下,便听屋中有声响,好似有人走动。慢慢睁开二目,她见屋内并无旁人,便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她猛然睁眼,目光迅速扫过屋子,还是不见人影。
难道声音是在外屋?
她轻轻地起身,蹑足潜踪来到外间。这里是宫女休息的地方。作为皇嫔,伺候在她身边的奴才就三四个人,每夜也只有一个宫女当值。
荣欣早睡晚起,夜里也很少有事,因此在外间伺候的宫女也很早便睡下了。
外间静悄悄的,除了宫女微弱的鼾声,再无一点声响。
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回屋,余光忽然瞟见窗外有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她猛一转头,看见那白影竟在一扇窗户下面忽隐忽现。
这一会,大小宫门早已下钥。各宫都有人把手,外人根本进不来。
莫非……是鬼?
荣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使劲眨了眨眼睛,那道白影依然还在窗下。
她很想把躺在床上的宫女叫醒给自己壮胆,可转念又一想,万一是一块晾在窗外的白布随风飘动呢?她不忍心打扰已经劳累一天的宫女,便自己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外面,寒风瑟瑟。荣欣只穿了一件单衣,可却顾不得冷。她两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白影,终于看清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
这么冷的夜晚,她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荣欣想走上前去问话,可那少女的脚步十分轻盈,还未等她到近前一阵风似得飘远了。荣欣很害怕,她不知道前面的那个少女究竟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刺骨的寒风不断在她耳边呼啸。她揉了揉几乎冻僵的胳膊。
算了,管她是谁呢?反正我又不认识!还是快些回去吧!她打了退堂鼓。转身刚要走,那少女的一声轻呼让她停下了脚步。
“妹妹留步!我有冤情要和你一诉!”
荣欣一愣。
先前她接着微弱的月光大致看清了少女的模样,年纪比自己还小许多,怎能称呼自己为妹妹?她想不明白,便把身子转了回来:“你是谁?有何冤情要跟我说?”
“妹妹请跟我来!”那女子说着又飘了几步。
荣欣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好奇,便紧跟在她身后。两人穿过院中的梅林来到一处水井前。那少女指着水井道:“妹妹,我是这井中的冤魂。今夜带你来此处,就是要和你一诉冤情!”
看来她果然是鬼!
荣欣身子一抖,想要拔腿就跑,可不知是在外面冻久了还是太害怕,两腿竟然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你那么小,怎么倒管我叫起妹妹来了?”她强迫自己说话,以驱赶这巨大的恐惧。
那女子一笑,两行牙齿比她得脸还白。
“妹妹有所不知!我十八年前就被人投入此井,那时我才十四岁!”
荣欣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十八年前是十四岁,那今年便是三十二岁,正好比自己大一岁!
看来叫妹妹是对的。可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年纪呢?自己跟她并不认识啊?想到此事的诡秘,荣欣的心缩成了一个。
“你是被谁投入这井中的?”她想快些听那女子诉说完冤情,好早一些回去。
长叹一声,那女子忽然显得异常悲痛:“我叫小珍,原本也是宫女。入宫五年来,一直小心伺候,并不奢望一朝飞上枝头。可老天却意外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达官显贵见皇帝临幸了我,便要我监视他。我开始不肯,他就威胁我,说整个后宫都在皇太后的掌控下。我若是不从,他便让太后将我打发出宫。我还不容易才飞黄腾达,怎能轻易就放弃呢?没办法,便只好依了他。谁料,那人竟是意欲谋反。不久,东窗事发,他身首异处,而我也被投井溺死!”
荣欣听得糊涂。她费了好大劲才将事情理顺:原来这冤魂说得是延兴年间的事,她口中的皇帝就是先帝延兴爷!
可这一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这大半夜的,她把冤情都说给自己听又有什么用呢?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荣欣狐疑道。
沉默片刻,小珍似乎流泪了。她声音哽咽:“我在这井中待了太久太久,已无法转世投胎。今求妹妹秉明皇帝,要他找僧道来为我做场法师,度我超生!否则……”
“否则什么?”
微微一笑,小珍突然变了副模样。她张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可怖,猛地向荣欣扑来。
“否则我便把你也拉入这幽冥地府!哈哈哈哈哈!”
荣欣的头皮倏地麻了!她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