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的第三天,陆如画在午后的阳光下漫步在了医院的幽幽小径上。在小径的末端,有一个保镖站在那里,原地待命。
而陆如画此时正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保暖的大衣坐在小径上的一张长椅上,身上披了一张毯子,像一只慵懒的猫一样晒着太阳。
她今天能够顺利出来,无非是因为她昨天的体检报告已经静静地躺在了叶浩辰的办公桌上,医生说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只要确保保暖就可以到户外走走,毕竟对于她来讲,愉悦的心情是治疗的关键之一。
然而叶浩辰却对她约法三章:一,不能离开医院;二,必须有保镖跟着;三,身上要带着他配备的跟踪器,一旦发生什么危险或者病发,要第一时间按下跟踪器的警报按钮,他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如画开玩笑说自己有种被监禁的感觉,叶浩辰却意外地不肯妥协。
所以现在,她的口袋里还装着叶浩辰带给她的跟踪器,不远处跟着保镖,确保他能够随时注意到她的动态和安全。
就在陆如画眯着眼睛静静地享受这午后的冬日阳光时,面前突然有阴影罩下。
陆如画睁开眼睛,淡然从容地看着面前的人。
身前的人看到她睁开眼睛,便走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就在这个时间内,刚才被陆如画要求一直守在小径路口处的黑衣保镖开始往这边走,眼见着人都快要走到跟前了,陆如画抬手制止了他,表示没有关系。那保镖得到指令,这才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
身边的人带着毛呢长沿帽,鼻梁上挎着一副超大的黑超。身上是件墨绿色的披肩大衣,手中拎着香奈儿最新款的包包。坐下来的时候会抚身后的大衣,腰身直且正,高贵优雅。
那人坐下后便不再有其他的动作,两人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陆如画眯了眯眼,看着地上他们两人的影子,轻笑,“顾女士,好久不见。”
是的,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人正是顾芳华,叶浩辰的母亲,那个多年前将她逼到异国他乡却给了她一个新身份的女人。
她的扭头往小径边的保镖那里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她,却没有摘掉脸上的墨镜,“你这次找我来想要做什么?”
就在今天早上,顾芳华接到了陆如画的电话,说是想要跟她见一面,在医院外的花园里。而且这次见面是要避开叶浩辰进行,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会面。
所以顾芳华按照约定到达了医院,原本想要摘掉墨镜的她在看到站在花园另一边的保镖时便没有了动作。她知道如果摘掉墨镜,那保镖一定会认出她。
而陆如画对于她的随机应变显然很认同,她的身体往前靠了靠,借助身体遮挡了那保镖的视线。
“我想你帮我离开这里。”
顾芳华皱眉看向陆如画,而那个女人却依旧淡淡地抬头望着天空,那淡然无谓的样子真的是让她恨得牙痒痒。
“我凭什么帮你?”
陆如画回头,看向顾芳华,笑容淡淡,“我大概,活不久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陆如画依旧坐在那张长椅上。没有跟她说再见,似乎也没有在意她是否要离开。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给的理由足以让她来帮助她。毕竟对于顾芳华来讲,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便是她的那个儿子。
记得她离开的时候,陆如画说:“三天后,我打算离开。”
顾芳华站在医院门口,回头看了眼医院的大门,心里想,这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分明就快要过年了,然而她却是连个年都不打算让他们这一家子过好。
不过,顾芳华却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这个历经生死蜕变的女人,终于有几分顺眼了。
顾芳华一直不喜欢陆如画,因为她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甚至无法顶着自己的姓名生活在阳光下的人。她顾芳华的儿子不能娶一个这样的女人,这是顾芳华几年前赶走陆如画时的想法。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是如何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的,是如何执着于她的下落,又是如何冷落她这个赶走他心爱女人的母亲。平心而论,顾芳华自认自己不是一个痴情的人,也无法做到像她儿子这样对一个人执着钟爱与此。她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那就随他吧。
即便他拥有了一切,却只因为失了那女人便整日郁郁寡欢,这并不是她所想要看到的。她原本想要让她儿子远离那个女人能够过得更好,而不是如同行尸走肉的冰冷机器。
加上叶思的出现,顾芳华更加认命,她愿意为了她的儿子和孙子去隐忍陆如画的身份和一无所有。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她不也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能够配得上她儿子又能被她儿子喜欢的女人吗?而陆如画,至少还是陆家小姐的时候,她是十分欣赏她的。
然而没有想到天意弄人,如今却要让她儿子和孙子面临这样的结局。
相较于在他们面前一点点地耗尽生命,倒不如给那两人留个念想。顾芳华知道,即便陆如画死在了叶浩辰的面前,他也未必能够死心另娶,如果因为陆如画的死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那对于顾芳华来讲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叶思现在还这么小,要如何来承受母亲去世的伤痛?倒不如让陆如画在异国他乡病逝,留点念想给那两人。
同样的,孤零零地死在异乡的女人下场更为凄凉,然而她愿意为了爱而成为被怨恨的那个。这也是自私的顾芳华无法做到又敬佩的地方。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顾芳华拨通了好友的电话,“帮我个忙。”
送走了顾芳华,陆如画看着午后的阳光,突然觉得阳光有几分刺眼。心底有了一种“终于”的感觉。
终于什么呢?终于要离开了吗?还是终于要回到独自一人忍受病痛的时候了?
陆如画眼前一恍惚,她只觉得太阳穴处传来阵阵头痛,接着眼前便白光乍现,晃了一下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耳边有嘈杂的回响,她听不清楚是谁在喊她的名字,也听不清楚其他的只言片语。她像是一个坠入深潭的人,耳边尽是朦胧境地里的回音和遥远地方的呼唤,头却直直地往下坠,身子也跟着下沉,四周全是冰冷的触感。
陆如画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又来了,又来了,那就干脆一直不要醒来就好了。
接着便彻彻底底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她的世界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和知觉。
恍惚间要醒来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争吵,但是细听下去却只有一个人在怒吼,以至于她的意识都要被这个人给吵回来了。她很想睁眼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却又无力斥责这个没有公德心的人。
“我把人送到你们这里,你们到底是怎么给照看的?今天早晨我走的时候我太太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她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你们到现在连套治疗方案都拿不出来!你信不信我能把你们医院拆了!”
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得罪不起的畏惧,“叶先生,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实在是叶太太的身体状况有些特殊。”
“你们一群庸医狗屁不是就不要怪病人病情复杂,如果那么好治还要你们干什么,我花那么多钱都是喂狗的吗!”
“叶先生,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疗团队都在为叶太太的手术做准备,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陆如画睁开眼,就看到叶浩辰正拎着一个男人的白大褂,目眦欲裂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能张嘴咬死对面那个头发灰白的男人。
“我警告你,你要是治不好她,我他妈的就是倾家荡产也会把你们这些人整垮了,你们这些人一个不漏的全陪我下地狱吧……”
陆如画心里好笑,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声音,又张了张,“浩……浩辰。”
被叶浩辰抓在手里的男人已经吓得满头大汗,手僵持在空中,想要擦汗,奈何现在又被叶浩辰提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遑论擦汗了。此时他正对着陆如画,看到陆如画醒来便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叶先生,叶太太醒了。”
原本僵持在半空中的手忙指了指此时躺在病床上虚弱得喊都喊不出声的陆如画。
大概因为叶浩辰此时太过愤怒,火力全开地对准了那男人,以至于陆如画虚弱的声音完全没有进入他的耳朵。直到那被他提在手里的男人发了声,他才一脸麻木地转头看她,脸上愤怒的表情还未完全收拾好,脸已经转过来了。
等他走到她床边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叶浩辰已经恢复成了往日里那个从容冷静毫无破绽的男人,他看向她的时候眼中只剩下怜惜和温柔。但是那通红的眼眶和遍布眼球的红血丝却提醒着陆如画她醒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歇斯底里,是怎么样的大动肝火。
“你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吗?有哪里痛吗?”叶浩辰抚摸着陆如画的鬓角,不停地为她梳理着头发,指腹磨蹭着她的脸颊,眼里全是温柔的急切。
陆如画微微地摇摇头,轻声地说:“好吵啊你,被你吵得完全睡不着。”
叶浩辰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一下又一下,“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声音太大了,以后我都不这样了。”
“你刚才还骂人了,说脏话。”
叶浩辰听到陆如画虚弱的控诉,眼中有了笑意,唇角贴着陆如画手背的肌肤,“嗯,下次再被你听到,你就罚我抄个一百来遍好不好?”
陆如画的嘴边也展开了笑容,声音虚弱却带了笑意和娇嗔,“你是小学生吗你。”
“那你要快点好起来,好好教育我怎么做一个文明向上的好学生。”
床边的那个男人在那女人醒来的一刹那瞬间化身“二十四孝好老公”,刚才那个凶神恶煞要打人,嘴里恶狠狠地威胁他们要一起下地狱的男人全然不见。此时就像是被病床上那虚弱的女人一瞬间同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柔无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