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翬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鸣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此一檄文称为“讨武檄文”,作于嗣圣元年,也可说是文明元年,又是光宅元年,为同一年的三个年号。
只因高宗皇帝李治驾崩,传位于中宗皇帝李显,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嗣圣元年,同时欲对妃子和亲信大加封赏,太子妃韦氏被封为皇后,中宗皇帝又欲将韦氏父亲韦玄中封为侍中,行宰相之权,群臣力谏,中宗皇帝怒道:朕欲将天下送与韦玄中都可以,为何一个侍中却不能送?
本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王行事,不必征得臣子同意,但是当时在中宗皇帝上面却有一位武太后,即武则天,此人掌握朝中实权,待听得新皇如此行事,一怒之下便将自己的皇帝儿子废黜了,降为庐陵王,并迁于湖北房县,又立自己的第四个儿子李旦为新帝,是为唐睿宗,改年号为文明元年,且不让睿宗皇帝参与朝政决策,武太后临朝称制。
后宫如此干涉朝政,无出其右者,然此一举动也是惹怒了天下的正直有为之士,九月间,唐朝开国大将李勣之孙李敬业在扬州举起义旗,召集十几万兵士欲讨伐武太后,又请当时出名文士骆宾王做了此篇“讨武檄文”。武太后命左玉钤卫大将李孝逸发兵三十万,前往征讨,十一月间又遣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发兵援助李孝逸。那李敬业虽是义师,然起事仓促,且义师中不免杂有乌合之众,武后耳目,战力不足,武太后又知人善任,冠冕堂皇,故而此次起义,仅仅两月,便即告败,李敬业身死党散,武后又改年号为光宅元年。一岁之内三易年号,女性之擅变由此可见一斑。
古来起事者,多半落败。且不说这李敬业起义一事,先说这“讨武檄文”,从头至尾是环环相扣,引经据典,说武后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将个武太后骂的是体无完肤啊。据说武后看到此檄文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责备吏部侍郎未将此才士招致自己麾下,由此可见此檄文文采之盛,即令对手也是钦佩五内,也可见武后之求贤若渴。然此妖孽到底有没有谋杀亲夫,屠戮兄姊,却也有待考证。
早在李敬业起事九年前,即大唐上元二年,高宗皇帝头风发作,便召集众臣商议,欲由武后摄政,然群臣谏道:“陛下何以将祖宗基业不传子孙而委以皇后啊。”高宗遂作罢,让太子李弘监国。那武后听说此事后,却是竭力与北门学生们攫取政权,而太子李弘亦在此时病逝,可不是一个巧嘛。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若那武后真的是鸩杀了自己的亲子,那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了。
当时朝堂之上,群臣摄于武后威势,无人敢议此事,但民间对此事却是多有评论,武后亦有所耳闻,遂下令命负责京畿洛阳安全的左金吾卫将军薛奕以整饬风化为由,在洛阳城内大肆搜捕传谣言者,数日之内便抓捕了好几百人,谣言登时止息,但武后仍不放心,继续命薛奕每日都要上缴散传谣言之人。刚开始的时候,那薛奕一天就算抓不到三五十人,那也能拿个十个八个来充充数,但冬去春来,哪有如此多的好事之徒整天不要命了在那里乱传皇室忌讳之事,他将洛阳城里的地痞流氓、番邦异族抓了个遍,又将金吾卫的人散了一城,一有人乱传皇室忌讳,便当场抓捕,但到最后一天也难拿到一个,随便抓人怕会坏了金吾卫的声誉,拿别的犯人充数却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武后又要天天见绩效,那薛奕真是没了主意。
一日午后,他换了便装,独自一人踱到了洛阳南市一家常去的小酒店里,要了一碟花生,一盘牛肉,自斟自饮喝起了闷酒。数杯酒下肚,加之午后困顿,正要昏昏欲睡,忽然听到酒店外马蹄声响,两骑马来到酒店前停了下来,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说到:“小二,把道爷的这两匹马拉到后面喂饱草料,道爷吃完饭后还有赶路!”
那店小二正愁午后人少,没有生意,一见有人来,立即扯开嗓子叫到:“好咧!二位放心,请里面上座,看茶唻!”
接着,只见两个道士走进店来,一男一女,各配长剑,那男的眉轩目举,面容清秀,看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那女的容色娟丽,看上去也有三十多岁了,二人捡了靠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薛奕心想:听那男道士的声音,再观其步伐,想来内功深厚,但二人却靠角落落座,不取中间的位子,不事张扬,想来当也是得道之士了。
那道士往薛奕这边看了一眼,脸现诧异之色,紧接着,茶博士过来给两人看了茶,那道士也就不再注视薛奕,只听那道姑兴奋的说道:“成师兄,不想你我竟在此相遇!”
那道士笑道:“葛师妹,你我可有十年没见了吧?”
那道姑说道:“可不是嘛,自从十年前泰山大会一别,你我师兄妹竟是没有再见过面。”
薛奕一听,心想:十年前,皇上和皇后去封禅泰山,待得封禅大典结束之后,泰山派玉顶道长提议,即让来参加此次封禅大典的各门各派来个比武大会,考较一下最近武林中后起之秀们的功夫如何,当时有嵩山派、泰山派、楼观派、蓬莱派、武夷派等等派别,我薛奕在那次比武中技压群雄,当然是小一辈的群雄,拔得头筹,虽然我的功夫不能跟各位前辈相比,而且那次也不是什么武林中正式的比武大会,各路豪杰也并未尽数汇集于泰山之巅,但我薛奕却是在那次比武中声名远播,连朝廷都听到了风声,派人封我为左金吾卫的校尉,想来不禁志得意满。
但他又想:只可惜我薛某人这十年来时运平平,只升了三级,人家是一年连升三级,我是三年升一级,到现在才做到了左金吾卫的将军,整天在洛阳城里跟那些地痞流氓、醉汉小偷打交道,不能官拜辅国大将军远赴异域奋勇杀敌,建功立业,这十年来谄谀拍马学了不少,武学功夫却是都搁下了,看来他二人与我年龄相仿,我当时只是得意,不曾留意到此二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门哪派,只怕现在再论武功,我不一定就是他们的对手了。唉,当时是何等风光,可现在却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他二人竟已认不出我了。
这时只听那道姑说道:“其实一进洛阳城,我就看到你了!”
那薛奕吓了一跳,心想她已经认出我了?忙抬头看时,却见那道姑是在对那道士说话,只听她又说道:“但是只看到你的背影,不确定是不是你。”
道士说道:“你不确定是我,怎么从后面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道姑说:“唉,师妹修道之人,怎会如此不知矜持,是你在一个拐角的地方问路时,我从侧面看到了你的脸,才确定是你。”
道士笑道:“哈哈,这确是师兄的不是了,下次来洛阳,我当反身骑马,亦或是让师妹先进城,我从后跟随,叫你名字才是。”
那道姑笑了笑,说道:“师兄,这么些年,你是一点也没有变。”
那道士也不去与她争辩,只说道:“师妹,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会来到洛阳?”
那道姑说道:“家师让小妹去滇西觅几株三七入药。”
道士说到:“哦?海瀛掌门受伤了?”
那道姑一怔,忙说到:“没有,师傅没有受伤,就是想研制几幅药而已。”想是后悔自己嘴快,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让人误以为自己师傅受伤,话语之间竟然有些迟钝,然后她又说道:“师兄,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道士说:“我要去北镇闾山,请金玄掌门出席明年二月十五的老君圣诞,据说皇上要亲自前去我楼台观拜祭老君先祖。”
那道姑欣悦无比,说到:“师兄,我可同去?”
道士道:“当然可以,只要皇上真的去楼台观,你我便可同賭天颜。”
薛奕心想:原也不怪你们这些凡夫俗子,面圣一次倒也不容易。
此时那店小二端上饭菜来,薛奕远远望去,只见都是些青菜豆腐之类的素材,却听那道士拍案怒道:“小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店小二被他这样一拍,吓了一跳,再被他这样一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红着脸问道:“道爷,哪、哪里不对吗?”
道士说道:“怎么没有酒肉啊?你们这是要淡煞道爷吗!”
那道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薛奕心里也是好笑,只听那店小二问道:“道爷,您这出家之士,怎么还如此留恋红尘啊?”
道士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你管那许多做什么,叫你上酒肉,你拿来就是了!”
那店小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想你这破牛鼻子不尊三清也就罢了,别累的我这小人物也跟你一起遭罪,三清爷爷们在天有灵,真要怪罪下来,我这小人物又怎能承受的起?然后侧眼去看那道姑,那道姑微微点了点头。
薛奕心想我三人在十年前的泰山之巅实有一面之缘,那日后我飞黄腾达,他们却是终日过这苦修的生活,想来出家人身边也不会有多少盘缠,索性我今日就做个顺水人情吧,于是朗声说道:“小二哥,我与这两位道友一见如故,这两位道友今日在你们店里的开销,全由我一人来买便是。”
李唐父子打下天下之后,为求正统,尊奉老子李聃为先祖,所以终唐一朝,道教始终都是国教,不断有皇帝给老子李耳加官进爵,各州各县修建道观,道士的地位在唐朝也是最为尊崇,这薛奕既然身在公门,出此酒钱自然也不仅仅是因为三人之前有一面之缘。
那店小二叹了口气,心想:也罢,既然有人帮你出钱,而且你这姘头都点了头,那也就不怪我了,反正是你修道,到时候成不了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然后就去内堂给这道士好酒好肉上了满满一桌。
那道士斟满了一大杯酒,起身向薛奕说道:“这位兄台,初次相逢,竟如此叨扰,在下先干为敬。”
薛奕也斟满酒杯起身说道:“道兄说哪里话来,请!”
二人饮完之后,那道士说道:“在下楼观派成志远,不知兄台可愿与在下同台共饮?”
薛奕现在又哪有心情饮酒,那成志远见他面现踟躇之色,低头看了一眼那道姑,那道姑会意,起身抱拳到:“在下蓬莱派葛志萱,我这位道兄虽是道门中人,但却不拘于世俗礼节,最爱结交天下豪杰。”言辞之切,当真诚意相邀,绝非作伪。
薛奕心想,你二位倒也是实诚君子,肯如此坦然相告,只是我今天还能在这里跟你们说话,明天说不定就要被罢官了,实在是心灰意冷,于是对他二人说道:“二位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就留,这就告辞了。”说完,便放了一大锭银子在桌子上,就要闪身出店。
就在这时,店门外脚步声杂乱,瞬间涌进来一大群人,粗略计数有好几十人,都是劲装结束,或佩弯刀,或佩短剑,神情甚是彪悍,他们这一进,便将薛奕跟那二道冲散开来,一群人往酒店居中一座,占了五六张桌子,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吼到:“小二,好酒好肉全给大爷端上来!”
成志远和葛志萱见一群人如此行事,也不说话,慢慢坐下来,成志远只管喝酒吃肉,那葛志轩却只配着青菜豆腐吃了一碗素面,食量很小。薛奕本来想要离开的,一见有这么一群人,心想:我这好几个月把个洛阳南北两市搜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有见过这群人,不知道他们竟是躲在哪里,避过我的搜捕?都很面生啊,看他们随身的刀剑竟不像是中原兵器,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图谋,我且坐下来听上一听。然后又坐了下来。
只见坐在中间桌子上的一名老者看了看成志远和葛志轩,又侧眼看了看薛奕,然后对前面说话的那个大汉说道:“拜葛图罕,我等初来神都,不可过于造次。”话中之意显然是怪刚才那个大汉说话太过高亢了,容易引人注意,那大汉立刻坐下,不再说话。
薛奕却想:呵,说什么你们初来洛阳,我看你们最起码在洛阳待了半年了,只是躲在了我找不到的地方,如果你们是今天刚来洛阳,那右监门卫将军是我的兄弟,怎会不向我通报说有你们这么一群怪人进城了?由此更能断定这群人的意图险恶,于是更聚精会神的听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