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毫无征兆的奇袭到来之前，大部分人对此都是没有准备的。恶魔族不像人类，会在开战前摆出如何如何雄伟的阵型，并企图借此从气势上压制对手，他们认为这是一件非常没有必要的事情。在恶魔的世界观里，力量的作用几乎是绝对的。能赢的不管怎么打都是赢，赢不了的就是叫阵把天都叫破了也没有用。他们的先遣部队也没有像人类那般巨额的人数，只要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不需要什么人数来撑场面。

在这种简洁有力的军事思想下，恶魔的部队精简又高效，像一群收割生命的死神。

夜已经过去大半，圆月也渐渐沉向厚实的黑色云层中，天地间充斥着一股不祥的气息。流川村的人们终于闹累了，他们在一番哭闹后终于开始进入一个大彻大悟的阶段：人生本就苦短，能多享受一天就多享受一天。至于死期的事儿，就交给老天爷去考虑吧。

就在整个村子沉入破罐子破摔的梦乡时，死神的镰刀却已经借着午夜的阴风，悄然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

流川村中心。江岚一直默默地盘腿坐在祖先的雕像面前，她虔诚地祈祷着，希望能够想到可以拯救村子的方法。胸前的五色幡布一直在飘，她的内心却好似被雨水打湿的羽毛那样，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轻盈。责任和负罪感像大山压在心坎上，坠得她透不过气来。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用花天酒地和荒淫无度来逃避现实，只有她不行。江岚必须要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毫无希望的黑暗未来，山风在谷间呼呼地刮着，她自生下来的十八年里头一次感觉到这风竟然如此猛烈，似要将自己的身体撕裂开，然后抛到天上去，与冰冷的云层为伍。

江岚闭上了眼睛，她不敢再看祖先殷切而又充满希望的眼神。他们是真正的勇士，是具有征服精神的牛仔。当年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他们依旧能征服这片偏远的土地，为子孙后代找到这样一个福地洞天。而自己呢？自己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而已，做不到什么伟大的事情。流川村近百年的基业，终于要在自己手上毁于一旦了！

她轻轻地啜泣着，却突然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有什么人过来了。

奇怪！村民们应该都去睡觉了才对，这个时候，除了自己，难道还有人会自愿醒着来面对一切吗……

她睁开朦胧的泪眼，看见杨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却是一脸惊惧的样子。好像看不见的死神就跟在背后，拿着他无形的镰刀，一路驱赶着这个男孩。他跑的非常没有风度，也可以说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不掺杂什么表演性质的疯跑，就跟食堂开饭时学生的狂奔几乎一个德行。

“快，快，快把大家叫到雕像这里来！”杨易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叫江岚“村长”，他已经没有那个时间客套了。只不过喘了两口气的功夫，他又将思路理了一遍，只求能通过交流让江岚立刻明白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你听好了，我从头开始讲！”杨易抹了一把头发，急惶惶地说道，“其实，大概是在一年前，也就是妖仙子将我们父母掳走的不久后，我就想到了一个设计。”

“或许这就是我不正常的地方……当时大家都很伤心，都很绝望，但我首先考虑到的却不是这个。”江岚惊讶地看着这个男孩泛着橙光的眼睛，却发觉自己原来一直都不了解他，“我想……如果真的如她所言，有朝一日恶魔族找上了这个村子，而我们有完全处在不设防的状态下，就连一点点回击的余地都没有了！”

“我需要一种东西，一种无所不在的载体，用来做我的眼睛和耳朵。流川村人天生就有着对水流的操纵能力，水于我们就好比是身体感官的一种延伸，用来监视周围的环境再好不过了！”

“实不相瞒，这个村子里的每一块冰，每一瓢水，都是我的眼线。”杨易咬了咬牙，坦白道，“大家一直生活在我的监视下，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混进来。你知道的，这个村子尽是一些沉迷享乐的饭桶，外面的战况又不容乐观，稍有差池，我们全都得死！”

“这，这有违先祖的精神……”江岚被这个有大气魄的监视系统给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想到自己家里的那些冰柱，换言之，自己的一言一行，其实全都会落入无所不在的眼睛里吗？没有一点点隐私可言，这样的流川村让她一阵恶寒。即便这个系统是为了保护大家而诞生的，但它的用途，依旧让江岚无法接受，这想必也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说一句题外话……摘星子的水幕监控系统，正是在他上一次的琉璃宫之行中得到的灵感。从这个角度来说，眼下这位不出彩的少年，也可以算是摘星子的师父之一了。

“我在高空中也放了一些蒸汽，它们很容易就会飘散的，所以我得每隔五天就重新去换一次。好在这里的空气还算潮湿，要做到这个并不难，只是稍微辛苦些。而我坚信，自己的付出总是有意义的。”杨易并没有否认“有违先祖精神”这个说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就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前，我收到了预警，他们从空中来了！”

“！”江岚只觉得眼前一晕，杨易的面容在她眼中渐渐模糊起来，天地融化在这片寂静的黑色中，慢慢地旋转，转得她有些缺氧。“是……恶魔族？”江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在潜意识中总以为不会出现的晴天霹雳，就这么突兀地来了。知道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究竟差在什么地方，这对一个村长来说几乎就是致命的错误。

纵然已经和妖仙子对峙过一两次了，她在潜意识中依旧天真地认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没有恶魔，没有侵略，没有战争，自己还可以和流川村的大家一起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谈谈或许早已子虚乌有的祖先精神。

所以当灾难真的来临时，她反而没有做好准备。

不过还好流川村还是出了杨易这么一个奇人，他并没有继承先祖那种大无畏的探险家精神，恰恰相反，他这个人很胆小。别看他浓眉大眼、义气超群的样子，其实比谁都怕死。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危机来临之前做好一系列的预判措施，尽自己所能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在所有的村民中，只有杨易是真正相信恶魔族回来侵略的，他认为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好在，他是对的。

“我做了一个护盾，有效的笼罩范围大概是以祖先的雕像为圆心，可以覆盖小半个村子。护盾的材料是加厚过的冰层，这是我能想象到最厚最硬的东西了！”他飞快地将自己这一年默默做出的努力在这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内阐述干净，用无比热切的眼神看着江岚，“现在，快去把所有能叫上的人都叫上，等人来齐了我就启动护盾，空气中的水分会被大量抽调过来，形成冰制的隔绝层！这是我们活下来唯一的希望了！”

“可是……在盾有效范围外的人怎么办呢？”江岚好似在梦呓一般轻轻地说着，一个可怕的设想已经代替杨易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不笨，这个问题也不难，从本质上来说也只是简单的取舍而已。要么所有人都死，要么死一部分人。时间并不充裕，来不及将所有的人都喊过来了。而且，江岚也已经预见了村民们得知这件事后的样子。如果所有人都朝这个小小的护盾涌过来，必然会发生拥挤和踩踏，到时候可能反而坏事，最后一个也逃不掉。

“快点！去叫你认为重要的人！”杨易催促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

与此同时，在江岚的家中，夜鹰猛地睁开双眼，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感受到一股猛兽般强大的气息，正从高空扑落。这或许就是乌鸦之神赋予他的一项隐性数值能力，无法通过合理的科学系统来分析，类似于人类的直感和第六感。在这种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反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用呢。

夜鹰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慌忙把一旁的海燕摇醒。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也看不清海燕的样子，算是在昏暗之中吃了人家一回豆腐。“海燕那么知性，一定会理解我的……”他还一边大言不惭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呜……你干什么……”海燕本来就折腾到大半夜才睡觉的，这才刚睡了两个时辰都不到，就被夜鹰强行叫醒了。无名火直往脑门上窜，要不是她的潜意识一直在提醒自己要扮演一个完美的女孩，海燕早就反手一巴掌甩上去了。现在她只能恨恨地咬住自己的牙齿，一边在心里不断控制自己的起床气，一边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哇，杀气满满的声音呢——”香草在一旁揶揄道，“看来不管再怎么完美的女孩子，被打扰了睡眠，也会非常生气的呢。”

夜鹰没工夫去跟香草拌嘴，只是简单地说一句，“他们来了，快往外面跑！”还未等海燕反应过来，他便一把将她从床上拉下来，向门外奔出去。但刚跑出门，夜鹰却惊愕地发现，罗烨和江川早已经站在门外了。那件大夹袄依旧披在小姑娘的身上，她此刻紧紧地攥着罗烨的衣角，吓得抖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反观罗烨，单手持军铲，将铲板对着天空，神色肃然，一幅绷紧弦的样子。见夜鹰他们出来了，她才略微转过头来，瞥了他们一眼，“反应真慢。”

“他们来了。”夜鹰看了一眼天空，在黑漆漆的云层之下，几个身影已经以一个非常高的速度俯冲下来，如同天降陨石一般，砸向这座不设防的乌托邦。他们的身躯即便是从远处观察，也能探测到极大的能量反应，夜鹰的直感不停地向他报警。看到这些俯冲下来的恶魔士兵，他的脑海中忍不住蹦出一个词语：TNT炸弹。

“继续待在村子里不会有活路的，我们往村外面跑。”罗烨毫不犹豫地说道，她看向夜鹰的眼神充满了果断的意味，这是一个领袖才会有的气质，“如果死在这里，应该就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