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哭喊从不远处的屋里传出，划破了院子里压抑的平静。坐在屋檐下的伤兵们都站了起来，志远有些疑惑，起身朝屋子那边走去。

屋子的白门帘被掀开，两个士兵抬着用木头钉的简陋担架，脸上挂满了泪水，担架上躺着一个八路军士兵，看不清面容，满脸乌黑，浑身上下到处是血。

一个年轻的兵发疯似的跪倒在担架旁，“排长，我是刚子，是你把我从鬼子手里救出来的，你醒醒啊，醒醒啊！”他使劲的摇着担架上的人，脸上的泪水刷刷落下，可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排长，我是刚子，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士兵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皱巴巴的半包烟来，“排长，这是最爱抽的烟，我给你，都给你，你抽一根吧!”士兵哭着掏出烟，点上火放在排长嘴边，可那烟就兀自那么燃烧着，没半点抽着的痕迹。

士兵崩溃了，将点着的烟紧紧攥在手心里，“排长——”，他仰天大喊着，声音里满是悲伤和对敌人的恨意。

担架被缓缓的抬出了院子，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再出门的那一刻，伤兵们不约而同的举起右手，冲着牺牲的战友敬礼。

屋门外，程小雨一身灰布军装，看起来有些臃肿，却难掩她秀气的脸庞。她的脸上挂着泪珠儿，正敬礼送别亡人。

志远目送着牺牲的士兵离开，心里满是悲愤，他的眼角有些湿润，正欲叫虎子时，却转过身，看到小雨姑娘气势汹汹的朝他们走来。

虎子胆小，像是老鼠躲猫一样藏在了志远背后，志远心里苦笑着，脸色平静的看着小雨。

“谁让你下炕的！”小雨怒气冲冲的瞪了一眼志远，又朝他身后瞅去，“虎子，你还听我的话了不？”

虎子怯懦懦的从志远身后走出来，看了一眼小雨，“程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让杨大哥下炕的。”他委屈的低下了头。

小雨白了虎子一眼，满脸怒气的看着志远，“还有你！伤好了没就下炕，要是伤口裂开怎么办？”她有些生气的斥责着。

志远看了一眼她，拍了拍虎子的肩膀，“虎子，你长大了可是男子汉，别低下头，抬起头来。”

虎子听话的抬起了头，才发现，小脸上满是委屈，连眼睛里也浸满了泪水，差点哭了出来。

“我就觉得闷，出来走走。再说你也不能怪一个孩子，我体质好，恢复得快，只要不走远路就没事。”志远看着依旧生气的程小雨，脸上微微带着歉意。

小雨看着他，本想还说什么，但看着他的脸时，似乎什么也忘了。只那么一眼，她便转过头去，脸也微微红了起来。

“这里是部队的临时卫生队，除了伤病员和牺牲的战士，没啥可看的。你们到别处走走吧，早点回去。”小雨背过身，话语柔和，似乎不再生气了。

“他们都是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吗？”志远看着屋檐下坐着的一群兵，张口便问道。

小雨转过身，眼睛在他身上扫过，随即看着屋檐下的人，“前几天，我们的一个连和鬼子的一个小队遭遇了，本想着撤走，可没想到鬼子率先发现了我们。那一个连的战士就剩下这些人了，其他士兵全部牺牲了，包括连长在内。”她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忧伤，眼睛也湿润了。

志远看着他们，在心底里敬仰着这些士兵。

“我们八路军医疗水平不高，送来的重伤员有些没法救治，隔天就死了。这里每天都有士兵牺牲，可是我们没有放弃，哪怕是只有一点点可能，我们也想多救一个人。”小雨继续说着，眼睛里没有了忧伤，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不屈。

志远转过头看着她，脸上表情严肃，“你放心，等我好了，我要上战场，让狗日的日本鬼子知道什么叫做血债血偿！”他的眼里透着股凌厉的杀意，说完便转过身喊着虎子离开了。

程小雨望着志远的背影，脸色平静，额前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涌动。她的心里似乎泛滥着海浪，志远的话语声尤在耳边回想着，像是一种力量，撞击着她的心，让她心底生暖。

可是她知道，自己要将这种情愫深深地掩藏在心底，就如此刻这般远远的望着他便好。

太阳从土梁子上升了起来，秋日的清晨渐渐暖和，阳光洒在光秃秃的土坡上，渲染出一片苍凉的土黄色。

士兵的呐喊声在耳边久久萦绕着，志远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土塬，叫着虎子，两人缓缓的爬到了塬顶。

几声清脆的鸟鸣从远方传来，为晨色添上了一抹沉静，蓝天下，是起起伏伏的土坡，是一片厚重的土黄。

志远站在塬上，望着远方苍茫的山岭，似乎感受到了大地的澎湃。虎子看着他，像是想起了亲人，脸色悲伤严肃。

“杨大哥，我爹和我娘被鬼子杀了，你说他们现在在哪儿呢？”虎子看着志远，眼睛里填满了泪水。

志远低头看着他，心头涌出一阵悲伤，拍了拍虎子的肩膀，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似乎亲人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自己眼前。

“他们在这儿。”志远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也抓起虎子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在我们的心里。”

虎子将小手生涩的按在胸口，仰头看着志远，泪珠儿从眼里滚滚落下，“我想爹和娘了。”他带着哭腔说着，身体也跟着抽搐起来。

志远眼睛湿润了，将虎子一把搂在了怀里，秋风掠过他的脸庞，他强忍着眼泪，将泪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虎子在志远怀里哭了良久，也许自从父母被鬼子害死后，他第一次哭的这么伤心。

“杨大哥，你的爹和娘呢？”虎子用袖筒擦干了脸上了泪水，小脸上还满是悲伤。

志远没有回答，抬起头望向远方，越过重山峻岭的地方，有一座县城，县城的后山上，有几座坟，他们在那里。

“他们也在我的心里。”良久后，他低下头看着虎子，脸上挂着几分苦笑。

虎子愣了一下，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懂。

“我长大了也要当八路，杀鬼子，为爹娘报仇！”他看着志远，小脸上满是稚嫩的坚毅。

志远低头看着他，苦涩的笑着，“日本鬼子杀人不眨眼，很离开，你不怕死吗？”

“不怕！我死了，其它孩子就长大了，他们也会去杀鬼子，这样，总有一天，他们会死光的！”虎子脸上挂着喜悦，语气里充斥着几分孩童的幼稚。

志远看着他，心里却震惊了。日本鬼子是厉害，可是我们不怕死，就算是死了，也会有新的中国士兵反抗他们。会有孩子不断长大，也会有士兵不断牺牲，可是我们不会向日本人妥协，总有一天，在战死的英魂下，会有虎子一样的孩子成长为抗日的英勇战士。

即使他战死了，也会有新的中国军人为他报仇，为中国惨死在日本人手下的千千万万同胞报仇。

太阳升了老高，阳光洒在人身上惬意暖和。志远望着空中的太阳，阳光虽然刺眼，却最终是希望与光明。

他低下头看着虎子，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点亮希望的烛火，脸上浮现出像阳光般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