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科的夜班就是这样，下午六点下班后，吃过饭，留在库房，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继续正常上班。而这样的一夜，矿上很“大方”的给予十元补贴。如果你认为这样是既不合法又不合理，请便，随时欢迎离开，然后后面会有一大帮子人削尖脑袋往里钻。

早上郭宁的到来打断了武臣男的睡眠，武臣男穿戴好衣服才消停的打开库房门。武臣男觉得今天不单是瞌睡，而且胳膊也酸，还在想是不是昨晚受风了。

当大家陆续到达后，武臣男实在是忍无可忍，拜托唐坚给他照看一会儿，又去小单间的行军床上睡回笼。可惜他依旧没睡好，因为他忘了，今天是结算的日子。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二，供应科会将本月所有的生产领用单汇总起来，然后根据领用部门归类，最后核算出各部门的生产成本，再结合人工成本，以及生产产量，计算该部门的绩效考核。所以，结算，一直以来都是一件大事。

而武臣男所分管的设备，又是所有费用的重中之重。随便一个开关，都是十几万的价格，随便一盘电缆，都是十几万的费用。而庆幸的是，正是因为贵重，所以武臣男的工作量也小，轻易不会有人使用这些。所以当前一天大家都在积极核算的时候，武臣男还开溜去了趟晋城。

上午十点，方才带着统计好的队组报上来的费用表，到库房与各位保管员核对。进门看见大家还在对自己的报表做最后的审核，却唯独缺了武臣男，随口一问竟然发现是躲在后面睡觉。心里燃起一丝不快，这份不快不单单是认为对自己工作的不尊重，更是由来已久的嫉妒。

在矿上所有人的眼中，供应科是什么地方？是吃回扣的地方。每天大把大把的供应商开着车、排着队在等待柴科长的召唤。对于这些外人而言，领导吃肉、小兵喝汤是符合逻辑的。但外人却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现实，最起码，不是全部现实。

供货商们一来二去也摸清了套路，柴科长是绝对的统治者，自然要好生“照料”，但不会把钱扔到没用的投资上，就比如科里的三人。虽然三人是离“柴科长”最近的人，可惜供应商想要得到的消息却从来没能从三人嘴里挖出半句。这三人，反倒像是三台人形电脑，每天机械的做着自己的份内工作。

可库房的几人不同，尤其是武臣男。他分管的设备库，占据了供应科一半的库存，换句话说，就是有一半的供货商等科长签字后，需要武臣男落实实际情况并向科长汇报，而这汇报的结果，往往就有那么一点点偏差。比如，送来的东西是“差不多”？还是“不太合适”？还是“就是要这个”？不管供货商背后有什么样的门路，都是希望给柴科长留下最好的印象。

因此，方才常常看到，这个供货商今天请“武总”吃饭，那个供货商明天请“武总”洗澡，心里那种妒嫉，随着时间的积累，随时都在爆发的节点。

方才也并不着急，他一如既往的挨个儿核对，还和其他人一起说说笑笑，似乎“一切正常”。当三个库历时一个小时核对无误后，方才幽幽说了一句：“小武哪了？”

唐坚则以为，武臣男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毕竟自己月月几十页的报表，而他从来不超过来两页。而且看得出来他昨晚确实没睡好，这才一直没打扰，既然现在就剩下他一人，也就使了个眼色，示意郭宁去把他叫醒。

郭宁见武臣男近似一个“大”字，四肢各有一半悬在空中，嘴还微微张开，确实是累坏了。似乎昨晚他就没睡过，现在才是他的“正餐”。郭宁轻轻压了一下武臣男的肩膀：“武哥，起了！方才来核对报表。”

武臣男第一声“嗯？”还在迟疑现在几点了，到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听到“报表”二字时又是一声“嗯？”还在思考什么报表？当把“方才”也联系起来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做。坏了！

武臣男一时慌乱，穿着拖鞋就跑到前面，却感到腹中饥饿，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的症状，感觉头重脚轻的。陪着笑脸：“过来了哈，稍等啊。”赶紧在座位上翻查这个月的记录。

方才平日里总觉得自己是柴科长“身边”的人，可每每到了库房，总觉得自己像是外人。这种落差让自己尤其觉得不被重视，看着武臣男临时抱佛脚，皮笑肉不笑的说：“小武忙啊，那我就等等吧，供货商都得等，我还能不等？”

别人听起来就是一句普通的玩笑，可武臣男听出了异样，似乎方才如有所指？但自己还是先把手里的工作做好吧。

方才继续说：“还是库房好啊，天天有吃有喝，上班累了，还能睡觉。不像我们，在科长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唐坚几个人明白方才说的都是事实，但却忽略了武臣男的异样。

武臣男只听这“上班累了能睡觉”又是暗指自己。而他自己昨天确实没睡好，但是这些年，哪怕最近的几个月，一直都没有上班睡觉过。方才老抓住一点不放，万一到了科长那扇风点火，那可不是闹着玩。

方才还说：“人和人不能比啊！有的人别看有家有室，混的那叫个惨。有的人光棍一个，那叫一个潇洒啊！那话怎么说来着？站在村头看，村村都有丈母娘。”

武臣男觉得呱噪的很，草草将手里的报表做完，扔到方才面前的桌子上：“你核对吧，我去吃点东西。”

方才忙说：“急什么，快，等等啊。”说着就将准备好的队组报表和武臣男的核对。项目很少，速度自然很快，仅仅几分钟，方才把武臣男的报表丢回给他：“不对，重做。”

武臣男此刻心烦意乱，有气无力的说：“哪不对，你告我，我按你的改。”

其实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过，少量的误差可能是缺失了一两张单子，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今天方才想睁开两只眼：“那不行，临近检查，什么都要仔细。你再做做，挺快的。”

武臣男没什么可说的，只好再返工。可手里一共就那点东西，查了查，发现没缺什么，就问方才：“哪个队的？差了多少？”

方才玩着手机，笑呵呵问：“你管哪个队的，你弄对你的就行，随后看看谁错了找谁。”

可矿上一共有十几个队组，每个队组多少都会领点电缆或者信号线什么的，有时候差个五米十米的，也很正常。可从没像今天这样较真过。武臣男无奈之下又改了五六次，每次方才都是看一眼结果就说：“还不对。”

武臣男烦了，再加上没休息好，还饿着肚子，更烦了。又做了一次，这次语气有点不耐烦“差不多行了！”这话不像是祈求，倒像是威胁。

方才把手里的报表“唰”的摔在武臣男的脸上：“重做！”

武臣男瞪大了眼“我去你妈！”回头就要抄起椅子往前砸，可惜胳膊一下子没使上力，就那一顿的功夫，被眼疾手快的唐坚死死抱住，“老武，犯不着啊！”

宋娜和林慧赶紧把方才往门口推。方才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做人还能没点原则！”

武臣男破口大骂：“去你妈的，你他妈是找事呢吧？来！咱俩单练！弄不死你老子跟你姓。”说着就要甩开唐坚硬上。“老唐，你别管，我还收拾不了他？”

郭宁也赶紧上来死死拽住武臣男。回头正要劝方才赶紧走，却发现，不需要了。

柴科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方才站在柴科长身前，把头低到了生理极限，似乎快要和脖子分家了。

柴科长冷冷说道：“都长本事了啊？继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