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开年会的那家酒店,是建平集团在成都新开业不久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酒店最大的那个宴会厅的屋顶,室内设计师让工人们将它装修成为了一个圆形的穹顶。
此时,厅中的几盏主灯都已熄灭,只剩顶部上空像星星一样的射灯,往下打着些微的光。迷蒙中,看起来就有些像暗夜里的星空和天幕。
舞台上面,也只有四个边角处有蓝莹莹的灯光照射过来,林语坐在舞台中央的黑色钢琴前,她身上的薄纱礼服,被这些光线照射得如同一团光晕,她整个人也美得如梦似幻。
在这样的氛围中,她手指间流淌出来的音乐,就好似天外来音。
音乐的力量,有时候可以超越一切,尤其是对心有戚戚的人来说。
关海峰看着舞台上的林语,他感到自己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已经离他很远。
在这个如黑夜,似星空的穹顶之下,在这样氤氲的气氛中,眼前所见之物,都美得那么的不真切。
坐在杜建国身旁的关海峰,看到舞台中央正在弹钢琴的林语,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变得有些异样。
他的眼睛越来越潮湿,他虽然不断地眨巴着眼,但是最后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林语在舞台上面,一曲未完,关海峰在台下,已经是泪流满面。
关海峰害怕身边的人发现他在流泪,他更担心杜建国这个时候转过脸来跟自己说话。
他就故意将自己面前的桌布,悄悄扯来掉到地上。然后他俯下身去,装作捡拾桌布,趁机偷偷擦一下他泪湿的眼角。
好在舞台下面灯光昏暗,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关海峰的这些举动。
那天晚上,杜建国看起来很开心,他喝了很多的酒,宴席还没有正式结束,他就有些醉了。
他叫来自己的司机小张,让他送自己先回去,他让林语陪着其他高管继续畅饮,晚宴结束以后再回家。
杜建国走了以后,其他高管见董事长不在,他们也就比较能够放得开。很多人是第一次到成都来过节,就不免有些兴奋。
因为晚会是在建平集团自己的酒店里举行,高管们的住宿也都安排这里。
大家觉得到了成都之后,开会、吃饭,睡觉,都在同一家酒店,哪儿都不去,会非常的无聊。
晚宴结束之后,他们就不想去包间里面打牌,他们让罗鹏和章军,带他们出去游玩一番。
林语见高管们这么有雅兴,她就为他们推荐了锦里和宽窄巷子,这两个地方都在市区,即使玩晚了,也方便大家回酒店。
大家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去宽窄巷子,林语作为地主,她当然只得同行。
罗鹏和章军安排好大家分别乘坐的车辆之后,就准备跟他们一道前去。
罗鹏见林语醉眼迷离的,就问她,要不要早点回家休息,这里有他和章军,还有林子豪招呼大家就行。
林语看了看在座的几位高管,除了她和集团财务总监是女性之外,其余全部是男人。如果她走了,那财务总监就一个女人跟这么一帮男人出去游玩。
林语想了想,决定还是陪着那位财务总监一起比较好,她就婉拒了罗鹏的提议。
司机们将他们一行十几人送到宽窄巷子之后,找地方将车停了下来。
晚上的宽窄巷子,灯火通明,分外热闹。
林语一边陪着大家逛,一边给位于宽巷子的她熟识的会所打电话,预订他们喝茶用的包间。
没想到这到农历的年底了,人们的商务应酬还这么多,林语连找了两家会所,居然都没有可以容纳他们十几个人的大包间。
最后,林语被迫订了两个门对门的小包间,供大家逛街走累了以后,进去喝茶、歇脚。
林语陪高管们逛完三条巷子之后,来到那家会所。趁着众人去参观会所里面的装修,林语一个人进到包间,安排服务员给大家上茶水。
弄完这一切之后,她正准备出去跟大家一起参观,没想到关海峰却走了进来。
他见到包间里面只有林语一个人,明显地一愣,“他们人呢?”
“都在外面参观呢。”林语微微笑了起来。
“哦,今天晚上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让你来陪着我们逛。”关海峰说得异常的客气。
“没事的,我是地主嘛,应该的。”林语不以为意。
“大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熟了吧。”关海峰冷不丁地冒出这话。
林语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十二点过了,你大哥喝醉了酒,很快就会睡着的。”
此时,屋内因为开着空调,林语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热,她就将穿在外面的大衣脱了下来,关海峰顺手帮她挂到了门边的衣帽架上。
也许是看到林语身上的这件晚礼服确实很漂亮,关海峰有些感慨,“小语,你今天晚上弹钢琴的样子真美,跟那年我陪你过生日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关海峰可能是喝醉了,话有点多。
林语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吃惊,她不知道关海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海峰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来,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
他没有转过身来看林语,而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起来,“如果时间也有按键,我希望能够永远停留在你二十三岁生日的那天晚上,那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你弹钢琴的时候,美得像一个天使,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你在看。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幸福得好像是进了天堂。你现在身上的这件衣服,就跟当年的那件非常像。今天晚上,你刚刚登台的时候,我都有些恍惚,以为是时光在倒流。”
林语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礼服,款式上确实跟自己二十三岁生日时所穿的那件有些相似,她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林语和关海峰之所以对那件礼服记忆那么深刻,是因为那是林语有生以来的第一件礼服。为了买那件礼服,两人曾经还差点吵上一架。
二十二、三岁时的林语,对自己的衣着并不是那么在意。她对关海峰要求她的,在什么时间穿什么衣服,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都烦不胜烦。
她觉得自己每天工作都忙不完,还要时时刻刻地考虑自己穿什么,那就活得太累。
为了买一件适合林语的礼服,关海峰拉着她跑了好几家百货商场,最后好不容易才在一家高档百货公司里面买到。
关海峰为了让林语在她的生日宴会上艳压群芳,他让她一遍一遍地试了若干件衣服,弄得林语脸色一晚上都很难看。
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囧事来,林语也觉得自己那个时候非常的幼稚好笑。
关海峰见林语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他知道她也想起了这些往事。
那一刻,关海峰觉得自己有些情难自禁。
他转过脸来,很认真地看着林语,“人这一生,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如果当年我知道会发生现在的这些事情,我那个时候,就是死,也要抛下一切,把你带到一个远离是非的地方去。”
关海峰说完这话以后,眼睛直直地盯着林语那张依旧美得惊人的脸,他内心里心疼不已。
林语对关海峰说出这样的话,感到非常地惊骇。她知道关海峰是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关海峰不顾林语惊讶的表情,他自顾自地说道,“只要那个地方足够安全,哪怕那里是一匹空山,一座荒岛,即使我们会生儿育女,即使他们都是傻子,但是如果那里就只有我们一家人,我们照样能够很幸福地活到老,活到死,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离。”
关海峰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他觉得自己眼睁睁看着一幕幕悲剧,在自己的面前上演,但是自己却没有那个能力去改变。
他知道,自己在这幕剧中,既是导演,又是演员。
林语今天的一切,都是他当初的懦弱和放弃造成的,对于林语的人生,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关海峰很想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跟林语说清楚,但是他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前几天,有人未经任何招呼,就跑到建平集团里面来,封存了建平房产各分公司近几年提交给总部的所有财务报表,并且拷走了所有文件,他们的理由是奉命审查。
关海峰知道来者不善,他当即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杜建国。
杜建国跟那些人对过话以后,通知建平集团的相关部门,全力配合上级机关的审查工作。
等那帮人走了以后,杜建国和关海峰当即下令,此事不可外传。
因此,建平集团被强制审查的事情,除了当天在场的那几个人知道以外,集团的其他股东和高管,并不知晓这件事情。
林语那个时候正在成都筹备她的新公司,她对这事当然也就一无所知。
年会上,杜建国以醉酒之名,先行告退,而关海峰则不得不硬撑到最后。
他看到林语那张虽经世事,但仍旧纯白无暇的脸,他就禁不住有些伤感。
他早就知道自己和林语之间,今生已经无缘,他并没有醉到忘却现实生活和伦理道德的地步。
他只是为林语的未来心疼,为她前途未卜的人生感到担忧。但是,他什么话都不能给她讲。
他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尤其是不可逆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