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了。”青铃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耳朵。
“就让我说完吧。”黎天行叹一口气,“这也是我最后的愿望。那是你十六岁的时候,你母亲毫无征兆地倒下了,检查之后才发现已经是血癌晚期。你的母亲拒绝了外出就医,为的就是在身前多陪陪你我。可惜——可惜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去陪着你们——”
“是为了把所有使命在你的手上终结,所以,将所有的任务揽了下来,对吧?”墨轩不失时机地说道。
“对。那个时候,对空间裂缝的调查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出一丝差错。”黎天行继续道:“铃儿,也是在那个时候,你对我的恨意达到了顶点,对吧?可是如果我不能快点结束这一切,你就会必须承担起这种肮脏的使命……然而最后,我还是负了你,负了你母亲。你母亲的病,我一开始并不知情,直到我回家那天,她在我面前终于撑不住了,吐出一口血,我才发现了这个事实。那一天,刚好也是空间裂缝打开的前一天。”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背叛了所有的长老,自己强行进入了空间裂缝,来到了这里,只是为了传说中存在的那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但是,我失败了……不仅没有能够救她,就连你也……”
“别再说了!”青铃转过身,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却又必须将手用来擦脸上的水渍:“我不会相信这样的狡辩!”
“我从未想过为自己辩解。以前也是,现在也是。我只是觉得,你有知情的权利,所以才会和你说这些。这孤独的三年中,我想了太多,现在我和你一样,恨透了过去的自己。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好了。如果我能够救她,就好了。”
青铃像是忍不住这座石岛上的气氛,向着更远的地方跑去,却被墨轩一把拉住。青铃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抵抗,站在了原地,不再乱动。
“好好听完前辈的话吧。不然,会后悔的。”
“为什么要拦着我?”青铃没有回头,用黑色的长发挡住自己的脸:“听了也没有用,这个人的过去和我的过去,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这个时候不能逃避。”墨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这么坚持,也许是青铃的某种经历让自己感到了共鸣:“你的父亲,现在即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也没有放弃获得你的原谅。那么,至少现在,坦率地说出你自己的想法,好不好?”
“不可能。如果我在这里放弃了这样的怨恨,那么构成‘我’的最重要的东西,就不存在了。”青铃咬着牙继续说道:“我要抱着这样的恨意活下去,不然,就没有前进的必要了。”
“活在这样的人生中,你迟早有一天,会开始厌恶作为动力的仇恨,并且厌恶自己,最后否定你自己的全部。”墨轩用力攥住青铃的手臂,冷酷地宣告道:“你要将自己的一生,放在这样无趣,这样恶心的循环之中吗?”
“那也比空虚的温情要好。接下来我所要做的事,必须有足够的冷酷。不要再否定我了,好吗?”
“如果不早一点将你精神中的毒瘤切除,那么你一定会因为自己的聪慧和灵巧,成为未来大乱的根源。仔细想想,你在此所应该说的话,你在来之前所做的那些准备和想法!醒过来,青铃!”
又是沉默,这片安静的空间中只剩下了青铃与墨轩粗重的呼吸声。许久,青铃放下了所有的伪装,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墨轩与黎天行。
“好。”
青铃的生命还只有十九年,这是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光,可是对于青铃来说,却太过漫长和压抑。
母亲的音容样貌现在还能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印象中,母亲是如此美丽温柔,然而父亲的脸在记忆中却早已模糊,如果不是刚刚见到这里的父亲,恐怕之后,都会一直无法想起父亲的样子。从记事起父亲便很少回来,回来之后也都是风尘仆仆,像是随时都会因为什么事而出门。
六七岁的时候,正是女孩子最爱撒娇的年纪,可是青铃想要冲上前,抱抱回来的父亲时,父亲却轻轻一带,将青铃按在了旁边,那个时候早熟的青铃才明白,或许父亲对自己并没有那种父亲的慈爱,父亲看自己时,眼神中包含的似乎是另外的一种东西,那是一种看待工具的感情,一种看待非生物的感情。
和族中别的孩子不一样,母亲虽然慈爱,却给青铃设置了每天繁重的功课,年幼的青铃早早就被剥夺了自由玩耍的权利。每日日出到日落,青铃都在族内的藏书阁中,就着一盏日光灯,苦读族中的那些典籍和历史。那时藏书阁的二楼有一扇可以打开的窗户,青铃唯一的乐趣,就是从窗户里看看窗外的风景,但是自从母亲发现了这一点,第二天那扇窗户就被钉死了。青铃那时候也开始明白,母亲虽然是自己最亲的人,但是她和父亲一样,对自己的爱并不纯粹,那种亲情之外的复杂感情让她觉得没来由得恐惧,自此之后,青铃便小心翼翼地活着,因为她觉得总会有一天,自己会不得不面对一些很沉重的事情,如果自己没有与此对应的能力,就会被无情地抛弃。
学习,学习,青铃也像是被家人的那种气氛所感染,失去了自己的本心。直到有一次,她看见母亲来不及掩饰的带血的手帕,才发现这个唯一陪伴着自己的女人,已经病入膏肓,而自己,只不过刚刚走到了十六岁的这一年。
“这件事,不需要告诉别人,你父亲也不用知道。”母亲冷静地告诉青铃,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叫她做好准备。为什么一个人能够这么理性地面对自己的死亡呢?青铃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只是惊讶,并非惊讶母亲的病情,而是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一丝的悲伤,懂事到现在的十年,自己已经成为了当初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绝情,迟钝,明明母亲是最重要的人,自己却已经将她当成了生活中的,毫无感情的“一部分”,就像是应对一台烤面包机那样,只会考虑她存在与不存在对自己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