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绢帕上写着:尧雨霜,钱塘人,昭宗乾宁四年入玉罗门,职赏金杀手,光化三年诱刺河东节度使、陇西郡王李克用未遂。后服天香丸。
寥寥数字,洪潇反复读了好几遍。
“这个人,是你?”
“我不知道,我十五岁那年随难民逃荒到玉门关外,得小方盘城一户农家收养,从我有意识的那一刻,这张绢帕就已经在我身上了。”
洪潇曾听莫德根讲过,“天香丸”是玉罗门的一种秘药,专门用来给手下人洗脑,但凡服用了这种药的人,十二个时辰后便会功力尽失,心中一片空白。
尧雨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和您一样,都是被抹去了记忆的人。”
“那你现在想起什么来了吗?”
尧雨霜摇摇头。
“我在敦煌的时候,曾经托人打听过这种药,这种药既不算毒药,也称不上迷药,只有玉罗门的门长才有独门秘方,至今无人能解。”
“好吧。”
“这几年来,我从没把这张绢帕给任何人看过,包括颜开在内。上面的字,让我害怕又好奇。嫁到颜家后我一直没能为颜开生下一儿半女,虽然婆婆对我还是一如既往,但我实在受不了左邻右里的闲话,于是我便催着颜开带着我到外面闯江湖,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洪潇静静地听着。
“我们还没等正式上路,颜开便在阳关道旁发现了您。紧接着便又遇到赤疤、安化马帮,血手沃尔坦。一路误打误撞,才进了流沙客栈——见到玉子扬的那一刻,我的心头莫名地涌上了一股亲切感。当时只知他是江南人,后来在敦煌听梁婉儿介绍才了解到,他的祖籍竟然也是钱塘县。而当他使出流‘雨’落‘霜’剑后,我便认定这是冥冥中的安排……”
尧雨霜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
“我不否认他很会讲话,比颜开更会讨女孩子欢心,也比颜开更英俊潇洒。我们常在一起吟诗作对,讲古论今,而颜开呢,他连一句律言都听不懂。我知道所有人都骂我不守妇道,回到老家也不会再有人瞧得起我,可我并不觉得后悔,那段日子,是自打我意识苏醒后最快乐的时光……”
洪潇无以言表地眨了眨眼。
“我堵上了自己,堵上了自己对颜开一家人的伤害……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那时我惊奇地发现,在地囊里看到的他,居然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种感觉,甚至比出不去还要恐怖。”
“江湖凶险,不是你这种被颜开惯坏了的女人可以承受的……”
尧雨霜擦了一把眼泪。
“后面的事情,相信断牙已经都和你讲过了。”
洪潇点点头。
“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知道,我的后半辈子都将被恶蛊缠身,这一切都因为梁婉儿,所以我要练好《断石诀》上的功夫,然后去找她报仇。”
“凭你的本事,杀得了她吗?别忘了,她可是北地王之女,牵一发动全身。”
“我的前半生被天香丸毁了,后半生被梁婉儿毁了,就是拼个玉石俱焚,我也要试试。”
“可是你还有颜开,一个对你全心全意的好人。”
尧雨霜缓缓低下了头。
“你的人生仍然可以以圆满收场。”
“我……”
“颜开当初打算拼了命也要为你抢到《断石诀》,相信绝不是为了让你学成后去报仇用的;他打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拜醉葫芦为师,开始潜心学武,也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你,和你一起好好走完下半生,而不是去结伴闯鬼门关。难道你忍心再让他痛不欲生一次?”
尧雨霜纠结地望着小达摩。
“况且龙依莎曾说过,蛊这种东西,只要善加使用,也可以成为一把很好的双刃剑。”
“我知道了。”
尧雨霜终于破涕为笑道。
“叶大侠,这块绢帕上的秘密,请您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吧,为了颜开,我也不会说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想成为哪种人,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谢谢您!”
尧雨霜抓起那块绢帕,扔进灶下的柴火中。
洪潇看着绢帕一点一点蜷缩,变黑,最后被燎成一团黑灰,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到自己胸口的那封信上。
他刚想将信抽出来,忽见颜开一挑帘走了进来。
“咦?大哥?你也在这儿?”
“哦,是啊……多亏了你老婆的好手艺,才免去了我的饥肠辘辘。”
颜开一笑。
“哈哈哈!大哥你要是觉得好吃,我让她天天做的时候都给你带份儿。”
尧雨霜站起来。
“你瞎说什么?叶大侠有龙姑娘给做,哪轮得到咱们俩多事?”
“哦。”
“行啦,快走吧。”
颜开连忙拍拍脑袋,吐吐舌头,在尧雨霜的轻轻推搡下退了出去。
洪潇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淡淡一笑,然后又略显惆怅地转头看了看那团刚烧尽绢帕的柴火。
过了几天,洪潇见陆皓的伤势已有明显好转,便与莫德根等人商议五月初五端阳节那天动身,继续东进。
现在除了娜幼朵和《断石诀》之外,又多出来圆月玉蛊女这笔金额不菲的赏金,所以大家必须一步三探,步步为营。
小达摩现在做的,完全是一个赏金护贲的当行。
“诶——陆捕头!你好好在床上躺着,不要乱动啊!”
龙依莎一大早端着汤药进屋,见陆皓正用宝剑拄着地勉强地下床,连忙上去将其搀住。
“嘿嘿,我没事了,屋里待得实在烦闷,不如你扶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五月的大漠,已经进入略带蒸煮的状态,只不过这种蒸煮,依然还带着很多豪情。
即便是早晨,天也不再是那么干爽了。
“唉……龙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陆某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贴心的照顾。”
陆皓笑着看着龙依莎。
“陆捕头不是酒泉郡守家的大公子吗?王府上下那么多侍婢,还伺候得不周到?”
“姑娘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捕头了,我不是说了吗?叫我陆皓就行了。”
龙依莎点点头。
陆皓仰头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我也不知道,反正这几天,真的非常的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