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个姑娘是你。”相望无言,良久,越云瑾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再度开口说道,似乎是想要为他的失态解释什么,像是在告诉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没有生出什么异样的神情,沐珞长长的睫毛只是轻轻眨了一下,就像是蝴蝶微微扇动了一下翅膀一般,神色漠然地看着此时略显得有几分狼狈的越云瑾,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越云瑾说这番话的用意究竟是什么。看见沐珞没有一丝表情起伏的精致面容,越云瑾纤薄的绯色唇瓣微微动了动,最终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虽然尚在初秋,湖水算不上有多冷,至少没有那一夜下着大雨他在碧焰山庄后山的湖水里面找人时感受到的那么寒冷,可是不知为何,他还是感觉血液在一寸寸地冻结着,连呼吸都透着几分凉意。这一场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独角戏没有进行多久,沐珞便转身离开了,不带一丝眷恋和情意。
入夜,月朗星稀,邺城的长街小巷显得有些冷清,临街的铺子基本上都关了,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家门前还挂着灯笼,却也是没什么人走动。而在那不算繁华的地段,自宋府大门方圆十里之内却是热闹非凡,朱红色的大门前张灯结彩,上门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漫天的烟花攀上漆黑的夜空,将这墨色的苍穹映照得恍若白昼一般,喜庆之气满溢四方。
“恭贺城主大婚!”
“祝贺城主!”
“城主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
一声高过一声的祝贺之音充斥这宋府上上下下,一袭红色喜服,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立于长阶之上,一一地向那些上前来恭贺的宾客回礼,宋陵玦一面笑着回应众人的好意,一面吩咐身边待命的奴仆侍女带引宾客就坐,轩昂的眉宇满是欣悦之色,眼眸之中的幸福之色比那灿烂的烟花还要夺目。
“夫人,等一会儿杏儿会来带你出去拜堂成亲,你盖着喜帕莫要慌张,跟着杏儿走便可。”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一边帮苏姽婳梳着发髻,一边叮嘱着她一些新娘子的规矩,“这初为人妇,最重要的便是顺着夫君心意,城主不是寻常男子,您既然坐到了城主夫人的位置上,便要做好心理准备,与他一同面对今后的磨难和富贵。”
“宋婆婆,我一定铭记在心。”模模糊糊的铜镜之中映照出了她美艳却不显得像往日那般妖里妖气的面容,苏姽婳一面静静地聆听着宋婆婆的教导,一面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一身的凤冠霞帔,心里面一半是初为新嫁娘的喜悦,一半是羞涩和紧张。宋婆婆是宋府里面最年长的老仆人,自小便看着宋家两兄弟长大,如今宋陵玦的双亲去世了,他原本是打算让宋婆婆坐在高堂的位置接受他和苏姽婳的跪拜磕头,无奈宋婆婆执意坚持主仆有别,不敢越矩,只是答应了做帮苏姽婳梳头的喜婆。
“苏姑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宋婆婆忽然开口唤了唤她,自从宋陵玦宣布要和苏姽婳成亲之后,这还是宋婆婆头一回这么唤她。
“您说。”苏姽婳知道,宋陵玦在心里面早就将宋婆婆视为自己的亲人,没有什么主仆不主仆这一种说法,爱屋及乌,她也会将宋婆婆视为长辈那般尊重。
“我从小看着玦儿长大,这孩子的性子很倔,而且心眼很实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之后,宋婆婆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一面将那些朱钗金饰一件一件地插入苏姽婳已经挽好的发髻上面,一面低声说道:“老婆子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得紧,也知道,你并非寻常的女子,先前那个牡丹姑娘,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死在了宋府,可是看得出来,她并非一个好人,好在城主并不喜欢她,虽说是早就定下来的亲事,可是人生苦短,谁能料到自己哪一天突然就死了,所以苏姑娘,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城主,莫要对他有所隐瞒,夫妻之间,贵在坦诚。”
宋婆婆说的这一番话,若是换作了以前,苏姽婳一定会非常不耐烦听,甚至为了耳根子清净,一惜杀了这个啰啰嗦嗦的老太婆,可是那么多事情发生之后,她忽然觉得厌倦了以前刀口舔血的生活,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要离开魇狱门,甚至是,加害沐珞。想起了那个粉雕玉琢性情多变的女子,苏姽婳忽地有些晃神,恍惚间,红色的喜帕便盖在了她的头上,遮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夫人,等一会儿吉时到了,杏儿便会进来扶你出去。”宋婆婆叮嘱了一句,确定什么事情都处理好了之后便退了下去。伴随着那一声关门声音落下,屋子里面陷入了一片寂静。苏姽婳垂眸望着自己的双指,她的右手食指一侧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那是那一次她被宋陵玦赶出了宋府之后心灰意冷回到魇狱门,烈璃彧要杀她时留下的伤痕,那一回,烈璃彧险些要夺了她的性命,可是在最后一刻,却忽然改变了主意,让她装作负伤逃跑然后去找沐珞的庇护,而沐珞也如烈璃彧料想的那样,出手救了自己。然后她便按照烈璃彧的吩咐,一步一步引沐珞入局,先是答应了她会带她来找宋陵玦,帮助她得到月溪珠的碎片,然后在沐珞得手之后,就趁机牵制住她好让烈璃彧坐收渔翁之利,将宋陵玦交给沐珞的月溪珠的碎片夺了过去。而烈璃彧也答应了她,只要做完这件事情,就彻底让她脱离魇狱门,永远不会再来打扰她。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自那次以后,果真没有魇狱门的人再来找过她,原本,她应该觉得高兴的,可是,她始终觉得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不知源于何起,却总是萦绕在她的心头。就在苏姽婳胡思乱想之际,一道软糯可人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
“夫人,吉时到了。”那轻轻软软的声音如同山涧的小溪一般清澈动人,苏姽婳被她这么一喊,顿时回过了神来,眼前尚盖着红色的喜帕,她无法看清楚来人是谁,只是能够听声辨位,知道来人就站在她的身侧等着她。
“是杏儿吗?”微微扶着桌角站了起来,苏姽婳尚未伸出手,那人便顺势扶住了她纤细的手臂,以免她看不见摔倒了,“谢谢。”轻轻攀着杏儿的手臂站直了身子,苏姽婳蓦地觉得自己握着的那双手很细很柔软,十指纤纤,一点儿也不像是长年做粗活的丫鬟的手,她原本是有一些疑心,可是转念一想,这杏儿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而且一直跟着福叔在九重楼做事情,手上没有长茧子也很正常。
看见苏姽婳似有怀疑,可是最终还是放下了戒心的模样,沐珞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一双清澈恍若琉璃珠子一般剔透的湛蓝色眼眸眸光泠泠,就着苏姽婳抬步的姿势扶着她红色的嫁衣走到了屋门边,细细软软的手指正欲抬起开门,就在此时,原本被她安扶着的苏姽婳却忽地挣脱开了她的五指,旋身退开了几步,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红色喜帕,眼眸凌厉地望着她,
“你不是杏儿,你究竟是谁?”美艳的面容描绘着细细的妆容,过去一身妖里妖气的苏姽婳此时却透出了一股子温婉之气,沐珞宛若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轻轻抬了抬,一双琉璃石一般剔透封雪般的湛蓝色眼眸直直对上了苏姽婳的目光。
“右,右使?”眼眸之中的凌厉之色全然被震惊所取代,苏姽婳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沐珞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她。
“你的武功,当真全失了。”不同于苏姽婳看见自己时流露出来的震惊神情,沐珞微微抿了抿粉嫩嫩的菱形小嘴,仿佛是下结论一般笃定地说,其实她方才进来并没有敛去自己的气息,也没有刻意放低脚步声,可是苏姽婳就这么坐在铜镜前,不仅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而且也闻不出她的气息,这对于一个怀有武功的人来说,着实有些古怪。如果说苏姽婳是故意而为之静观其变的话,就不会在她准备带她出去的时候才来拆穿她不是杏儿,除非,苏姽婳是真的没有武功了。闻言,苏姽婳下意识地微微握紧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只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那略微曲着的五指却怎么也合不拢。
“是啊,那一回,大祭司是真的要杀我,”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苏姽婳望向沐珞粉雕玉琢的容颜时,神情略微有些悲凉,“只是在最后一刻,他改了主意,右使,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只是我,太想太想和陵玦在一起了。”话说到最后,苏姽婳倏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右使,请你原谅我......................”屋外烟花爆竹的喜庆之音隐隐传来,此时苏姽婳眼眸中忍不住划出了泪水,一下又一下地朝沐珞磕着头,仿佛是在乞求她的原谅一般。
“你这是在做什么?”沐微微俯下身子,细细软软的五指轻轻扶住了苏姽婳微微发颤的肩头,强行制止了她磕头的动作,“你很怕我吗?”她如雪般白皙的容颜天真而无害,只是眉心处那一抹深到了极致的魔铃花印记,却无端透出了一股乖戾邪魅之气,虽然苏姽婳已经和魇狱门脱离了关系,可是江湖上的一些传闻她还是能知道,譬如沐珞在越云瑾和沈碧颜大婚当日伤了越云瑾的父亲越云衍,还有后来毁了沈碧颜的容貌的事情,她都略有耳闻,对于如今的沐珞,苏姽婳半是恐惧半是愧疚,一来是害怕她上门来找自己算账,二来,她也觉得自己愧对于沐珞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