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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诅咒你

2017-09-03发布 2799字

值班室的空调呼呼地吹着风,很像是慢阻肺病人在艰难地喘气,听得人心烦气躁。我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准备把今天的病程写完。走出房间我下意识地往38床的方向看,年轻警察还守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递过去一支烟。年轻警察并不推辞,接过烟,点着了故作老成地抽起来。

“警官怎么称呼?”我主动搭讪道。

“我姓毛,叫我小毛好了。周队是个急性子,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年轻警察说的诚恳,眉宇间的英气也让人增添了不少好感。

“各司其职,都是为了自己的工作,我理解。”

“陆医生,你是个好医生,但是这个病人真的不值得你们再这样治疗了。”小毛突然说道。

“是吗,为什么这样说?”

“你也看到了,她杀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就算逃过了刑罚不判死刑,她也会一辈子活在愧疚和自责中的。”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所在,至于她是不是罪犯,会不会自责,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了。”

“你救治了这个人的肉体,谁来拯救她的灵魂呢!”小毛认真地问,我一时语塞,竟至无言以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凶手确定是她吗?”

“不是她还能有谁,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三个人。”

“她说当时屋里还有第四个人,凶手会是这个人吗?”

“周队和我仔细勘察过了,房间里没发现任何其他人的迹象,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完完全全只是嫌疑人的臆想。”

“唔,”我停顿了下,这个离奇的案子还是激发了我探索的兴致,“那么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案发现场,又是谁报的案呢!”

“嫌疑人的丈夫,他发现了凶案现场,也是他第一时间报的案。”

“有没有这种可能,案发现场确实有第四个人存在,他杀了两个孩子,也企图杀死嫌疑人,但是因为嫌疑人的丈夫及时赶到,他才放弃了。他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强大到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你们警察勘测到的蛛丝马迹。”

“陆医生你侦探小说看多了吧,”小毛笑了起来,“如果真有这样的凶手,那他只能是鬼,你要相信我们的现代科技,没有人可以不留痕迹地消失掉。”

“如果,”我仍然不甘心地继续分析道,“我是说如果,凶手就是嫌疑人的丈夫呢,他杀了两个孩子,又企图杀死嫌疑人,因为动静太大被隔壁邻居发现了,这才放弃了计划,装作刚赶到案发现场的样子,主动报警把一切罪责推给嫌疑人。这样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解释自己留在凶案现场的痕迹了。”

小毛显然被我的猜想震惊住了,半晌还是不敢相信地否定道:“陆医生你太有想象力了,可是他作为孩子的父亲,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可是你们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母亲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呢!”我幽幽地反问道。

小毛还想反驳,病房里突然传来“啄啄”的声音,他警觉地和我对视了一眼,随即转身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什么人!”小毛厉喝一声,屋里黑漆漆的,除了监护仪在滴滴答答地回应,一片诡异的寂静。我转过身准备开灯,突然窗户外“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跳了下去。小毛闻声追到窗边,探头一看,窗外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随即推开窗准备往下跳。

我追上去,一把拉了回来。

“你疯了,这是四楼!”

小毛怔了一下,停下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我摸索到开关把灯打开。

屋内一片通明,赫然看见严芳正半坐在病床上,死死地盯着我们。

我着实吓了一跳,忙问道:“你坐起来干什么,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觉?”

严芳面无表情,目光转向窗外,像是送别什么人。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玻璃上倒映出的我们三个人诡异的面孔。“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小毛追问道。

“二宝,我的二宝来看我了。”严芳的回答让我们的心底泛着寒气。

“你胡说什么呢!”我怒斥道,更是说给自己听。

“真的是二宝,他还是那么乖,那么听话…”严芳喃喃地说着。

“这个疯婆子,”小毛愤怒地打断,又转向我吩咐道,“不行,我还是要下去看看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你帮我看着这个疯子,别让她跑了。”小毛说完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我和严芳,严芳抬起头看向我,她的目光看得我全身发冷,我实在不愿意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中再待下去了,就说道:“你先睡吧,我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情叫一声就行了。”

严芳却叫住我,神经质地轻声问道:“陆医生,隔壁是不是产房啊,麻烦你告诉他们不要再打那些孩子了,他们哭得太凶了,吵得我一点都睡不着?”

“隔壁不是产房,你说你听到了什么?”严芳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沉闷干涩,我听的不大清楚。

“小孩的哭声,好多好多小孩在哭,哭的太惨了,有时候我还看到他们跑过来,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脚,有的身上还缠着脐带,都血糊糊脏兮兮的,他们都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父母都那么懒,也不好好洗洗澡。”

“那些都是你的幻觉,”我打断她的话,我可不想被一个疯子吓住,“白天给你打了一针镇静剂,这种药除了镇静催眠外,还会产生幻觉幻听等副作用,你所看到你所听到的都是幻觉,所以你不要多想,安心的睡一觉,等药物代谢完了你就听不到这些声音了。”

“我还看到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提着输液器到处找她的孩子,她说她的孩子被医生抢走了,还问我看到了没有。”

“都告诉你了,你看到的都是幻觉,这里不是产房,没有那么多小孩,也没有大肚子的产妇。”我听得快要疯了,歇斯底里地阻止她继续说。

“真的是幻觉吗,为什么感觉那么真实,那个大肚子的产妇说她就住在隔壁,叫小梅,还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

我一下子怔住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在和严芳的交流中,我从来没有跟她介绍过我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我姓陆。难道…,我不敢往下想,一定,一定是她在昏睡的时候听到了我和警察们的对话,我认真分析着,肯定是这样,我强迫自己接受这个观点。努力装作平静地对严芳说:“你要相信医生,那些都是幻觉,都是药物的副作用。”

“是吗?”严芳似乎信了,“如果人都可以活在自己的幻觉里该有多好!”

“睡吧。”我安抚好她,准备离开。

严芳突然伸手拉住我,清晰地说道:“放我走。”

“走,”我有些迟疑,字斟句酌地回答,“那你好好养病,身体养好了就可以让你走了。”

“养病?”严芳凄然一笑,“我没有病,是你们病了。”我不再理会严芳的胡言乱语,用沉默回应她。严芳继续说:“你们总是这样把自己的选择强加在病人身上吗,为了满足你们伪善的道德观,为了证明你们高超的医技。当垂死的病人准备带着尊严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的时候,你们却粗暴地把他拉回来,扒光他的衣服,给他插上各种各样的管子,用冰冷的机器维持他的苟活。你觉得那是为了病人好,还是为了你们自己的私欲,为了从垂死的病人身上敛财,为了满足病人家属所谓的爱心孝道,也为了你们虚伪的价值观。”

我静静地听着,不想刺激她,任由她发泄。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可是这个问题的选择权却不在病人自己身上,你们把你们安心苟活的想法强加到每一个人的身上,却从不问问那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是愿意生还是渴望死。当病人醒来,面对自己残破的身体和痛苦的记忆,你以为他们真的愿意选择赖活而不是好死。”

我依旧沉默,严芳似乎发泄完了,歇了口气又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收起你恶毒的伪善,我会诅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