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下午,宋远桥就乘飞机回到了上海。因为任务报告都已经交给了薛主任,所以他跟齐三林报个到就回自己的宿舍休息去了。
在香港的时候他一直没有想到薛主任会调动如此大的力量来压制对方,这才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到了海滩之后顺利乘坐摩托艇登上了离海边百十米的一艘小船,然后小船载着他们上了那艘军舰。在军舰上他用望远镜观察那些在缉私船已经驶离了,还趴在甲板上不敢起身的台湾行动人员,把昨夜以来的紧张和压力全部用笑声释放了出来。
回去以后老陈就被移交给了安全局的人,宋远桥他们依惯例被隔离写任务报告,然后又被面无表情的内务人员盘问了一番才得以休息。第二天得到消息说失手的王仕诚和吴飞已经被无罪释放,但是直到宋远桥回来也没见到他们,估计还在隔离审查。
宋远桥不知道,也没有去问薛主任打算如何处置钟世正,如果想保他的话,王仕诚和吴飞就要背这个现成的黑锅,当然事后薛主任很可能会找机会回报他们一下。不过以王仕诚和吴飞的性子会不会一气之下干点什么,或者薛主任有这个打算,但事后给忘了,都是难说的事。这件事宋远桥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他虽然很想提醒一下王仕诚和吴飞别干傻事,但是找不到机会见他们,只好再走之前让张军见到两人代为提醒一下。
这件事更加坚定了宋远桥不离开上海站的想法,毕竟有齐三林在身边,基本上就可以打消别人给自己扣黑锅的念头。所以回上海之前他又一次婉拒了薛主任的招揽,能提半级他当然很高兴,但是一想到会有钟世正这种人在身后捣乱,他就感到害怕。好在薛主任也能理解宋远桥,并没有把他硬调过来的想法。
宋远桥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出来在寝室外面洗漱的时候太阳还挂在半空,五月份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人觉得很舒服。回到室内照了照镜子,对自己的形象还是很满意的,就到前院齐三林的办公室要了辆车,直接找许江玲去了。
这段时间许江玲除了和宋远桥在一起就是在宿舍里看书,新房子装修的事情除了最开始和许江芷一起设计方案以后,施工的事情全让宋远桥单位的后勤部门以安全为由包了,她也正好乐得省事。
宋远桥来到许江玲宿舍的时候,她正在外面的水池边洗衣服,旁边还有几个刚下班的同事在跟她聊天。宋远桥先跟那几个同事打了招呼,然后才对许江玲说:“出了几天差,走得急就没和你打招呼,下午刚回来。”
许江玲对宋远桥这样不辞而别早有心理准备,很平静地说:“还行,知道回来就来报道。”
几个同事见宋远桥来了,就借口食堂开饭了,一起告辞。宋远桥客气着邀请大伙一起出去吃饭,几个女老师都笑着婉拒了。
宋远桥见别人都走了,一边挤开许江玲,把衣服接过来洗,一边陪笑道:“张军他们内讧了,让我去处理一下。领导说张军没经验,不适合当组长,想让我回去,我没同意。虽说事情不大,可是我们有保密纪律,所以走之前不能跟你打招呼。”
许江玲一边在另一个水龙头上冲洗手上残留的洗衣粉,一边皱着眉头说:“宋大桥,我已经习惯你这样了,但是你别骗我行不行?你们既然有保密纪律,不能跟我招呼一声再走,怎么现在又能跟我说了?以后这种一戳就穿的谎言别在我面前提,撒谎前麻烦你多动动脑子!”
宋远桥“嘿嘿”了两声,又左右看了看才说道:“今晚咱们出去吃吧,小别胜新婚嘛,值得庆祝一下。”
许江玲冷着脸说:“你那两个卖命钱就不要死命糟践了。房改通知下来了,你知道不?”(九一年六月和十一月国务院分别出台了《关于继续积极稳妥地进行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通知》和《关于全面进行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意见》两份文件,这里对前一份提前了一个月。)
宋远桥无所谓地说:“刚下的文件,要先试点,合适了以后才能推行。咱们单位肯定排在后面,就算来真的也要过个三五年才会让咱们掏钱买。现在就舍不得一顿饭钱是不是有点早了?”
徐江玲乜斜着眼睛说:“宋远桥,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种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怎么现在开始及时行乐了?咱们那房子真要自己买的话,五万都不算多吧?就算远娇出了门子咱们不管,三五年之后远梁、远彴是不是都要弄套房子结婚?到时候你们兄弟三个,他俩在北京、你在上海,房子能像老家那边一样百十块钱一平方卖给你们?别的不说,光这一项怕是就要拿出来十几、二十万来,现在开始省,能省下来这个钱就不错啦!你再大手大脚的,到时候凭着你那身本事带着两个弟弟抢银行吧!”
宋远桥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原本他没多想,现在徐江玲一说,他觉得还真是个事。前面两次出去齐三林和小张他们跟自己一起分了经费,多少有点投名状的意思。去美国那一趟自己几乎全程单独行动,截留了也没人说得清,而且里面多半还是自己在赌场里赢来的。像这一趟去香港他就没敢动经费的手脚,张军他们虽然和自己多少都有些感情,但是拉他们一起明目张胆地犯经济错误,宋远桥还是没这么大胆。
美国那趟毕竟是特殊情况,像这次以小组为单位行动才是常态,以后想在经费上动手脚的机会不会太多。他的工资是按照级别来的,并不高,各种补贴、津贴再加上许江玲的收入一年也不到一万,要省下三套房子的钱可不是三、五年就能办到的。
想到这里宋远桥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这里还有什么吃的?”
在许江玲的宿舍里宋远桥煮了一把挂面,打了两个鸡蛋,放了一小把青菜,就把晚饭做好了。他一边往面条里滴香油一边感叹道:“我以为共产主义已经实现了,没想到连这玩意都成奢侈品了。”
许江玲笑道:“喜欢你就多放几滴,再打两个鸡蛋也行,节省是节省,也不会不让你吃饭的。”
宋远桥望着她的笑脸,心中一股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地放下香油瓶子,伸手搂过许江玲,在脸上亲了一口。叹到:“只是苦了你,不是我家里负担太重,你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子俭省节约的。”
许江玲说:“别酸啦,谁让我就看上你了呢?我家东边那个二奶奶在世的时候长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要饭的,拖着棍子走。’你这不也没到要饭吃的地步嘛!盛面条吃饭吧,再沤一会儿就糊涂了。”
说完任由宋远桥磨叽了一会儿,许江玲才笑着轻轻推开了他。
饭后两人在校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两人坐在路边的一条长椅上休息。宋远桥望着几十米外教学楼上学生在追打、嬉闹的身影,不禁对许江玲感慨道:“这些学生其实也就比我们小个三五岁的,我怎么老是觉得他们是孩子呢?”
旁边路灯的光被枝繁叶茂的樟树挡住了,许江玲坐在暗影中望着楼上明亮的灯光和灯光中一闪而过的人影,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宋远桥看着她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明亮的双眼,心里的爱怜、歉疚和依恋一起涌上来,忘了自己还在和她说话。只是痴痴地盯着她看。
过了好一会儿许江玲才说道:“或许是我们经历的事情比他们多,心里的牵挂也多,无法再像他们那样无忧无虑,所以就有点老了吧!”
说完又看着宋远桥,想了想才说:“特别是你,出去就杀人放火,回来就撒谎骗老婆,我有时候会想,‘这个人是当年那个宋大桥吗?’”
这话让宋远桥觉得无言以对,总不能再跟许江玲撒谎说自己没杀过人吧?只好拍拍她的肩膀说:“下露水了,有点凉,我们回去吧!”
许江玲倚到他的肩头上说:“再坐一会儿吧,看了一天的书,乘着现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两人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宋远桥又问了自己不在这几天房子的装修情况,许江玲忽然问道:“你杀人的时候害怕吗?”
宋远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问起这个?”
“前两天看了一篇关于战后心理综合症的文章,说得可吓人了,所以问一下你在这方面有没有问题。”
宋远桥笑道:“大概是文化差异吧,我们很少有这种情况。不是我吹牛,我们部队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汉子,根本就没有意志薄弱之徒的立足之地。再说你当指导员、教导员、政委,这些政工干部是吃素的?人家比老美那些心理医生靠谱得多。”
许江玲在他挥舞的手上打了一下,说:“我问你怕不怕,你扯这么多干嘛?”
宋远桥坚定地说:“没怕过!我当时只有完成任务的念头,根本来不及想怕不怕这回事。有的战友第一次杀人会恶心,甚至回来以后好长时间都不吃肉,但是我没这样的感觉……”
他正说着,一道强烈的光柱照到他脸上,接着又在许江玲脸上照了一下,两人刚带着愠怒伸手遮挡,光柱就晃过去照到旁边的树木上,然后又照回地面。宋远桥在手电的反光中,看到三个穿着警服的男子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校警,在巡逻附带着查学生谈恋爱。两位都很面生,不知道在哪工作?”
宋远桥见他们说话客气,又是在工作,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生气,就站起来说:“我妻子是刚调来的老师,我在别的单位工作。”
几个校警检查了两人的工作证,很客气地道了歉才离开。两人也没了刚才的兴致,也起身回许江玲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