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强大的体质在这种情况下总算起到作用了,他右臂的乌鸦纹身开始发出橘红色的光芒,一股暖流从心脏迸发出来,随着血液的律动流遍了每一寸血管,让肌肉在舒适的温度下逐渐舒缓下来,不再颤栗了。
“没想到熔岩之心还可以当暖炉来用……”夜鹰的体温切实地升高了,他周围的冰雾再也不能轻松地缠上他的身体,反而全都忙不迭地避开。“滋滋”的融化声响起,一些小冰屑在空中被融化成了液滴,纷纷落在地上,又被冰冷的地面黏上,渐渐化成一层惨白色的冰霜。
他抬头四下望望,这个地下室分明就是一间大冰窖嘛,四周的墙壁都是用玄冰制成的,不用说,一定是出自那个袖珍姑娘之手。夜鹰蹲下来,轻轻敲了两下地板,发现它竟然是一层厚实的冰层。而且深不见底,幽蓝色的冰花在厚实的半透明冰层中绽放开,展示出雪花精致的结构。
往下看去,冰层依旧顺着视线一直延伸,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深渊下的黑暗和半透明的蓝色光影将夜鹰一开始的热情一点点吞食掉,好像一个半醉半醒的人,被沉重的包袱从宿醉的世界中慢慢拖回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用来麻痹自己的东西也会随之烟消云散,留下最初的、最原始的情感。
面对深渊的恐惧。
夜鹰一咕噜站起来,说服自己不再往脚下的冰层看了。他怕突然在昏暗和幽蓝交接的冰层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比如一双绿色的巨大眼睛,或者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寂静中偶尔混杂着轻轻的“刺啦”一声,好像是什么地方的冰裂开了。这种恐怖片一样的氛围让夜鹰有点紧张,“这个门派怎么会造出这样的东西……这到底算是什么?”他带着颤音问道。
“他们在研究冰盖。”香草扫了一眼这个内部占地面积和外观完全不符的大房间,便心中有数了,“虽然我更好奇他们是怎么知道冰盖的存在的……这个房间同样运用了‘空间扭曲’的能力,然后借以某种快速形成冰层的东西,以人工的手段来模拟冰盖层的形成过程。从这个冰层的厚度来看,他们应该把这个房间的深度开凿到了地下约八千米。以凡人种族的角度来说,算是个比较浩大的工程了。”
在香草眼中,娑婆世界的仙人其实也算作是凡人种族,和人类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没错,仙人确实比凡人要强大很多,但不要忘记香草的身份,她是站在宇宙的大视角上往下俯视的。在这等无法逾越的鸿沟面前,仙人和凡人所相差的那么一点点力量,基本可以无视掉。
即便撇开这一点,单是从种族心性上来看,仙人和凡人的思想流程就没有太大的偏差,不足以这位高位观察者将其分为两个不同的种族。
当然了,仙人中也不乏鹤立鸡群、超凡脱俗之辈,只是她们并不在此刻讨论的范围中,香草也就姑且按下不表了。
“呵呵呵呵呵……”突然,一阵阴测测的笑容从冰雾的另一侧传来,吓得夜鹰连忙站起身来,望向墙上那个被束缚着的身影,“不愧是您……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呢。”罗晓此时已是面无血色,他整个身体都被锁在墙上,关节部位被玄冰制成的手铐紧紧铐住。这些和海燕制成的那种豆腐渣工程可不一样,都是实打实的法器,它们能将罗晓体内的源血流动抑制在一个很低的活性范围内。纵然他咬断自己的舌头,也无法触发变身效果。
而且这么冷的地方,咬断舌头后估计会立刻冻住吧……
夜鹰不由感叹摘星子的狡黠和机敏,他不过是从海燕那里听了一遍战斗的大致过程,就已经推导出了罗晓的致命弱点——低温和冰。现在他有理由相信,这件房间并非是凑巧,而是为了针对罗晓的能力单独准备的。
“他在和谁说话?”在议事大厅中,摘星子再一次用他敏捷的思考速度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如果是夜鹰的话,他不会用‘您’这样的敬语。”他紧紧盯着屏幕中的图像,再三确认,并没有第三个人闯进去。
“或许……罗晓可以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这恐怕也是唯一的解释了。”枯木真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说你们啊,不要没事散播这种恐怖的气氛好不好?”弱水真人小小的身体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这让她觉得又羞又气,或许是因为在心上人面前丢脸了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再说了,掌门大人……”她的声音突然莫名其妙地低了下去,“掌门大人不是有‘星云瞳术’嘛,那种规格外的东西可以看破真假和虚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隐藏着的人呢?”
“不,不能这么说。”摘星子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弱水真人红通通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比如恶魔的伪装我就看不穿,仙法,说到底也是要遵循一些我们看不见的等级规范的。”
“哼,说不定又是夜空弄的把戏呢?”一提到夜空或者任何同夜空有关的人,黄土真人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给这个小子安上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后门,好让他在关键时刻捅我们一刀。”
“好了。”对于黄土真人这种充满恶意的揣测,摘星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圆场道,“继续看下去吧。”
“我还是那个问题,你,或者你们组织,到底想要什么?”在明白了罗晓现在的处境后,夜鹰一边说服自己不必害怕,一边开口问道,“你付出了这么多东西,做了这么多令人反胃的事情,总是要有一个可以达到的,或者不可以达到的目的吧?”
“……”罗晓将头偏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夜鹰一眼,好像他是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你这种人不会理解我的。”
他像玩游戏那样轻轻摇晃了两下手腕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哐啷”声,将话语夹在阵阵寒气中,一并吐出,“我不否认你的力量很强大,但是,从心灵的角度来看,你就是个特别无聊的人。为了一些特别无聊的目的,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地得过且过、游手好闲,兴致一来,就去匡扶一下正道。但那正义又是谁规定的呢?不过也是像过家家那样,自己瞎想出来的而已。”
即便现在落为阶下囚,罗晓嘴角那抹冷笑依旧那么刺眼,狠狠地灼烧着夜鹰内心深处的道德和正义。更让他觉得危险的是,他居然挑不出这家伙的毛病,这是否意味着,那个最最真实的自己,和罗晓本质上就是同一类人呢?
“凡人的法律对我们并没有半点约束力,但是修仙界却连什么所谓的法律都没有,似乎这么看来,反倒是我们更加野蛮呢。”罗晓抬起头,吃力地看着三米高天花板,那里悬挂着一些结成刺状的冰柱,正闪着凛凛寒光,“那么,夜鹰,我问你。”
“在这个蛮荒大于文明的时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自居,以什么理由来判定他人的善恶,又以什么借口审判我呢?”
见夜鹰快被罗晓的花言巧语蒙过去,香草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亲自上阵,“回答他的问题就是了,别讲这么多无关的话!”
“……”罗晓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模糊的香草,但当他留意到这个房间里无处不在的水流时,这个在机警程度上不输于夜鹰的男孩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先前他以为香草是不会跟他搭话的,既然现在这个假设被推翻,那他就应该尽可能减少暴露香草的存在。从战术意义上来讲,假如摘星子那边发现并且得到了这么一个强大无比的助力,对时间猎人绝对是不利的!
他将那一抹惊讶深深埋进灰色的眼瞳中,笑着开口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听,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
“一个真实的故事。”
在这间冰冷的囚室,罗晓第一次将他的过去揭露给其他人看。冰冷的低温让他感到稍微好受一些,这就好像是乙醚止痛药剂一样,将罗晓的心冰冻得几乎麻木,这样他就感觉不到创口流血时的痛苦了。
这个故事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罗晓将自己母亲的一生压缩进这五分钟,面无表情地讲述了出来。算上里里外外,一共有八个听众,他们都安静地倾听着,全程都没有人讲过一句话。罗晓很满意这种气氛,在幽蓝色的冰层中间,有种沉淀下来的安静。虽然他知道这是由于低温对大脑造成的一系列影响,但不管怎样,他还是爱上了这种寂静和缓慢。
时间好像不存在了,他们真的身处在极点的冰原之上,享受着四面无声的天籁。尘世的喧闹也无法将尘封的心解冻。罗晓彻底放松他的筋骨,将自己的力气全都用于不紧不慢的诉说。
光线从地上的缝隙中隐隐透进来,将飘荡着的小雪花照的格外清楚。
光影变幻,尘埃落定。
“……”这五分钟,夜鹰的世界观改变了。他开始怀疑一些很基本的东西,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否正确,究竟能不能称得上是“正义”的。
“然后,我就彻底离开云城,加入了时间猎人。”罗晓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