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都已到齐。陈继善知道皇帝今日十有八九是要宣布对陈晃一案的判决,不由心中惶恐。他战战兢兢地看向丹墀,见皇帝面无表情,其内心所想更是无从猜起。
行过大礼后,中元正欲开口,忽见黄子辕出班奏事。他一脸的慌张,手中的笏板都快要拿不住了。
“启奏皇上!昨夜柯士达派人给臣传话,说是……”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中元眉头一皱,暗想这洋人可能又是作怪了。不过不管怎样,陈晃今天我是放定了。
“他说什么?”中元淡淡问道。
“回皇上!柯士达出言悖逆,臣不敢直言!”黄子辕倒兜上圈子了。
中元有些不耐烦:“恕你无罪!快说!”
“诺!昨个夜里,柯士达派人来我府上,说是三天之内朝廷再不处决案犯,给他一个交代的话,他就……”
“他就怎样?”
“他就会游说米利坚国转而支持苗部与我大越抗衡!”黄子辕的声音已经明显颤抖了。
他并未说谎。昨天夜里,柯士达确实派人去过东平王府,并告诉他要求朝廷限期破案,否则米利坚所有的兵工厂将无偿为苗部提供西式装备。
虽说在某种程度上,黄子辕与柯士达算作是同盟的关系,可当他听完来人的通牒后,仍是吓得魂不附体。如今大越好不容易才和苗部形成了一定的平衡对峙,若是米利坚的力量从大越撤走支持苗部,此消彼长,大越必亡!
如果大越灭亡了,那自己的那些处心积虑也便没了意义。他知道事态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进宫之前便下了大决心,一定要说服皇帝斩杀陈晃。
皇极殿上鸦雀无声。陈继善暗自叫苦。洋人使出的这一招是他始料未及的。如若真像黄子辕所言,那陈晃可便是命在旦夕了。他的心猛烈地跳个不停,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中元,汗流涔涔。
群臣见皇帝不言语,也都不敢说什么。周博心中一沉,暗忖若是皇帝再一意孤行,那大越真的没救了,便斗胆出班道:“圣上!陈晃一案,朝廷如此拖沓,非但洋人不满,就连我大越子民在街头巷尾也是颇有非议。如今洋人下了最后通牒,朝廷正好顺水推舟,以防洋人和苗部暗地勾结,犯我大越!”
见周博说得有理,众臣都纷纷赞同。中元心中一片凄凉。今日朝会,自己本是要宣布释放陈晃的,可不曾想到洋人半路杀出这一招,真可谓是打中了自己的七寸。如果柯士达不是威胁,而是确有打算,那江山社稷从此也就难安了。
试想,单凭苗部自己的力量已经把大越折腾的不像样,要再有洋人的扶持,谁还挡得住呢?
预想着国破家亡的情境,中元的冷汗也流了出来。昨夜,那似幻似真的噩梦又在心中闪现。十五年,自己大仇未报,已是极为对不起先帝,此番若在因儿女之情误国误民,岂不是罪上加罪?只有杀了陈晃,才可与洋人重新修好,大越才能富国强兵,才有打败曼云陀的可能。
对!大丈夫立于天地应英明果敢,不能沉溺儿女私情。眼前的决断事关宗庙安危,稍有偏颇必一失足成千古恨,祸害无穷。胸中忽然涌动的热血告诉他,是时候该给这件事做个了断了。
可一想到晓遥会因此离自己而去,他的心又软了下来。失去了晓遥,就算赢得天下又有何用呢?杀与不杀,真是两难!
皇帝的沉默让陈继善感到事态不妙。赶忙跪倒在地,他泪涕横流:“皇上!微臣年近花甲,四十多岁时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他虽犯了大罪,但看在娘娘伺候您多年的份上,还是从轻发落吧!”
看着他这幅可怜的样子,中元又犹豫了。黄子辕见势不妙,忙煽风点火。
“皇上!陈老大人舔犊之情可以理解,但洋人如今是步步紧逼,不容朝廷有半点的闪转。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还望皇上三思!”
眼见自己的阴谋就要达成,黄子辕不容许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朝堂上,除了陈继善和梁安富,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出来,力谏中元杀掉陈晃,接受洋人的一切条件。陈继善看了一眼偷偷一笑的黄子辕,不由气往上涌。起身紧走几步来到黄子辕跟前,他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眼中冒火。
“姓黄的!你他妈就见不得我好是吗?”
说着,他抡起拳头就要向黄子辕砸去。黄子辕虽还不到三十,但整日沉溺于酒色,身子松垮,见体格肥硕的陈继善挥拳而来,自知敌不过,便拼命地想躲。众臣见二人动起手来,忙过来拉架。一时间,大殿上人声噪杂,乱作一团。
底下的乱象中元看在眼中,心里一片凄凉。他不明白,为何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竟然会成为套在自己脖子上绞索?先帝和晓遥的身影不断在他心中闪过、争斗、哭泣。一面是忠孝,另一面的是情义,孰轻孰重真是万难了断。他眉头紧锁,心就要流出血来,忽然神思恍惚,眼前的群臣踪迹皆无,只看见滚滚奔腾的黄水旁,一群甲胄围在一堆熊熊烈火前,哀声震天。当中一个孩子,满身残破,痛不欲生。他被几个人硬生生地架起来,拖向岸边。那个孩子满心不舍,在就要离开火堆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不就是十五年前的自己么?
幻象里,那个孩子呼天抢地;现实中,中元泣涕如雨。耳边的喧嚣把他拉了回来。他用力地敲了龙书案几下。群臣立刻静寂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瞄向了皇帝,只听龙椅上一声长叹:“杀!”
黄子辕大喜。他机不可失地大声喊道:“圣上有旨!杀陈晃!”
群臣暗中松了一口气:皇帝不信私情,大义灭亲,看来大越有救了。宝座上,中元低头哭泣。他知道,此举虽然保住了大越江山,但自己跟晓遥注定是要散了。大殿里,人人都不作声,只有黄子辕那兴奋地呼喊肆意飘扬在殿中,久久不散。
陈继善恍惚而沮丧地走出皇极殿,梁安富紧紧随后而出。望着陈继善那举步维艰的苍老背影,梁安富不禁潸然泪下。一阵寒风吹过,陈继善竟毫不觉得冷。他举头望天,心中忽地传来巨大的悲痛之感。这痛彻心扉的感觉让他熬受不住,终使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