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爷端坐在龙头椅上,手指轻轻、有节奏的敲打着椅子把手。
一下,两下,三下·····
大堂里有三个人,除了胡八爷之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坐在下首,手中拿着一把乌黑的折扇,身上却是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脚上牛皮靴,看起来极其不匹配,脸上永远带着微笑,笑中却透出一股子狡诈和阴狠。
他是狮子山的军师,人称鬼算子陈平,以头脑灵活,诡计多端著称,官府围剿十八次,次次失败而归与他不无关系。
大堂中央还站着一个男子,一身黑衣黑裤黑鞋,一件黑色的、宽大的斗篷将手完全遮住,几乎连整个脑袋都遮完,只稍稍看得见鼻尖和嘴唇,他便是狮子山胡八爷手下的第一高手朱岩,人送外号黑衣阎王。
他也是在破庙门前有事寻找无痕的那个黑衣男子。
胡八爷没有开口,陈平也不开口,黑衣阎王朱岩更是不会多说一句话。
刚刚,他已经将八角镇破庙的事情悉数告知了胡八爷,之后便一直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胡八爷很喜欢自己手下的这两个人,一文一武,可谓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自己不需要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从来都不会多说一句话,所以,即使是自己需要冷静、安静的思考问题的时候,也可以与他们二人待在一起,他知道这二人绝不会出声打扰自己。
胡八爷很自豪,自豪自己的手底下可以有这样的人为自己卖命。
无痕的事情让他很是费心,本来他的意思是叫黑衣阎王朱岩去办此事的,但是遭到了朱岩和鬼算子陈平的一致反对,他们都认为,此事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请无痕出手。
所以朱岩去了破庙,但是令胡八爷没想到的是,吃了闭门羹。
胡八爷对无痕本来就很有兴趣,他觉得此人能力很强,但是却甘于平庸,只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情,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大丈夫立于世,应当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名流千古,万世流传,他现在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他甚至想要招纳无痕与自己同谋。
对于无痕的种种,他都是听见的“传说”,自己并没有见过无痕,更没有看见过无痕办事,所以对于无痕的能力,他只知道别人说的“很强”,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强。
基于自己对黑衣阎王朱岩的信任,他的本意是朱岩就已足够,但是朱岩自己都说自己没有无痕厉害,这更加牵动了自己的好奇心。
特别是此次朱岩去见无痕回来之后说的话:
朱岩:“我根本连庙门都没进去。”
胡八爷:“也就是面也没有见到?”
朱岩:“没有!”
胡八爷:“他不准你进去?”
朱岩:“不准!”
胡八爷:“他不准你就不进去?”
朱岩:“我若非要进去,也只能是一具尸体被抬进去。”
听到这里,胡八爷便开始沉默,一直沉默到现在。
“你们怎么想?”
胡八爷终于开口,终于不再沉默,因为他知道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
鬼算子陈平轻轻吸了口气,慢慢的全部吐出来,他知道胡八爷这句话虽然是问的“你们怎么想”,但是他知道,实际上却是在问自己。
朱岩根本连想都懒得想,又或者是他就算是想到了什么,也懒得说,所以能回答胡八爷的话的,只有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无痕不为财动,不为色动,确实很难办。”陈平说道。
胡八爷在听着,他知道鬼算子陈平总会给自己一个方案,不管这个方法好与不好,他总会有一个解决的方法。
陈平早已经习惯并且明了胡八爷的沉默的含义,所以继续说道:“不过一个人总会有自己的缺点,这点我想所有人都知道。”
胡八爷依然在听着,他一向都很有耐心,特别是在大事上。
朱岩耐心更是比任何人都好,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他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他却也是那个一直听到最后的人。
“一个爱钱的人,为了钱他会背叛一切,一个好色的人,为了美人,可以不要江山;一个既不爱钱又不好色的人,他只会是两种人。”
胡八爷没有问,朱岩也没有问,此时的大堂中,似乎只剩下了鬼算子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鬼算子笑着,打开自己手中的扇子,他站了起来,说道:“要么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要么,他就是一个极其重情义的人。”陈平对胡八爷深深一揖,道:“无痕定然不会是个小人。”
胡八爷敲打椅子把手的节奏忽然停滞一下,道:“对极了。”说罢看向了朱岩。
朱岩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出了大堂,鬼算子抬头看向胡八爷,只见他头颅微微向上昂着,看向外边,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沉思,陈平又是深深的一揖,退出了大堂。
胡八爷看着陈平的背影,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
天还未亮,张二狗已起床,平时他都会睡到日上三竿又或是肚子“咕噜”叫方才起来,今天不一样,他要和吴邵宝一起去面见王夫人。
再者,昨天晚上的经历让他实在是睡不着,似乎一闭眼就会看见两个身穿青衣长袍、一高一矮的男子腰系长剑飘飘而来,满脸是血,张牙舞爪来索命。
张二狗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人,这样的经历,他怎能安然入睡?
睡不着的还不止他一个人,吴邵宝亦是如此,一直守在女儿旁边,看着女儿一次次在噩梦中惊醒,他的心好像是刀割一般的疼。
鸡鸣声响起后,吴邵宝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了张二狗。
“你起这么早啊?”吴邵宝问道。
张二狗打了个哈切,道:“根本就是没睡着,吴哥,咱们?”
吴邵宝抬手打断,道:“先等等,媚儿一晚上没睡好,让她多休息会儿。”
张二狗点点头,道:“好。”
突然房间里传出一声惊恐的叫声,吴邵宝急忙跑进去,他知道是自己的女儿肯定又做噩梦了。
“媚儿·····”
吴邵宝心疼的将吴醉眉揽在怀中,不住的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不怕,有爹在呢·····”
吴醉眉从噩梦中惊醒,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眼泪不住的流淌下来,不住的说道:“爹,我不要什么大富贵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回家,我只想要娘···”
吴邵宝被自己女儿哭得心都要碎了,在这瞬间,他心中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助,女儿如此痛苦,做父亲的却丝毫没有办法,这才是一个男人心中最大的痛。
张二狗说道:“醉眉妹妹,咱们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硬着头皮往前闯别无他法,你还需自己保重自己啊。”
吴醉眉只是哭,浑身颤抖,只要一闭眼,自己的脑海中便出现昨日的画面,父亲的刀自那男子的脖子上划过,一股血箭喷射而出,男子眼中的不可思议、恐惧还有绝望,都像是深深的刻在了自己的骨子中,想忘也忘不掉。
“张二狗,我们一家人都被你害惨了!”吴醉眉声嘶力竭的喊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和爹爹怎么会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做这样的勾当?”
吴邵宝眼眶湿润,只是,他从来不会轻易让眼泪流出自己的眼眶。
张二狗一听吴醉眉这番话,心中登时不乐意了,道:“哎,我就不明白了,当初虽然是我提出的这个意见,但是若不是你自己心中贪财,又怎会在吴哥犹豫的最后关头说什么为了财富,大富贵自己愿意呢?若非你的怂恿,吴哥又怎会同意?”
张二狗越说越气,道:“如今倒好,反而啥事都怪罪在我的头上来了,你现在要是不想干了,完全可以回家去啊?又没有人逼着你干这样的龌龊事情。”
一番话直说得吴醉眉气血翻涌,却找不到话说,最后化为了眼泪,流在了吴邵宝的衣服上。
吴邵宝将女儿脸上的泪水擦掉,沉声说道:“大家都别争了,此事不怪别人,只能怪自己,怪自己贪财,不甘贫穷,想要大富贵,想要用不正当的手段谋取这富贵,今天的事情也算是给我们提了一个醒,今后,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情况恐怕不会在少数,我们必须要去接受,而不是在此地不断的抱怨,不住的后悔,不停的推卸责任。”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没有责怪任何人,没有针对任何事,却是将自己几人未来需要做的事情,需要面对的情况都悉数说得清清楚楚。
张二狗低下头,道:‘吴哥这话说得对,我刚才也是一时急了,所以才···’
“好了。”吴邵宝打断张二狗的话,道:“之前的事情我不想再计较谁对谁错,但是之后的事情,我想每个人心中都要有清醒的认识,这条路绝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大道,而是充满风雨和杀戮,布满荆棘和坎坷,一不小心咱们就会有来无回。”
张二狗仔细的听着,吴醉眉此时亦是停止了哭泣,她开始在心中慢慢接受这样的事情。毕竟不接受又能怎样呢?是自己选择走上了这条路。
“若是我们不小心谨慎,恐怕明天亦或者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的下场就如那两人一般,被人丢弃在粪坑中,连个棺材都没有。”吴邵宝说道:“张二狗,媚儿,咱们如今所谋之事并不是春天种地秋天收割这样的事情了,而是尔虞我诈,充满艰险和斗争的生死之路,张二狗需要摒弃你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性格,不管何时何地要清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相反更要明白什么是万万不能讲,什么是万万不能做的,这直接关系我等的性命。”
吴邵宝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媚儿呢,我知道你从小没有接触过多少人,对这个社会还抱着一种纯真的想法,爹爹不怪你,但是这是以前的事情了,从今往后,你再不能以如此的思维去度量江湖中的绝大多数人,我并不是说世上没有好人了,而是你要做好人,你就必须要先学会保护自己,自己都保护不了,哪里来的性命做好人?更何况这世界上哪里又有几个好人呢?”
“再者,我们如今做的事情,还能说是一件好事吗?这都是见不得光的,若再像从前一般任性胡闹,不仅你自己安危难测,就是我们,也要跟着遭殃。”
听着吴邵宝的这一番话,吴醉眉心中哪里能不动容?恢复冷静、理智的吴醉眉自然回想起了昨天那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来讨水喝时的情景,父亲极力要求自己将面纱戴上,但是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没有戴上那一张薄薄的面纱,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
想明白这些事情,吴醉眉又想到了自己一路上的任性,心中不住的想要将面纱揭下来,让世人都看看自己倾城的美貌,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苦心,想到之前对父亲不断的指责与不满,他心中的愧疚之心渐盛,她由此想到,若不是父亲一路阻拦自己,自己能否有命活到今天都未可知。
“爹,我错了··”吴醉眉低声说道,心中终于是忏悔了,但是也表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强与决绝,更有一种冷酷的意味。
吴邵宝看向吴醉眉,突然间心中升起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自己女儿身上的那种纯真和少女心一下子就消失了,再也找不出丝毫的痕迹了,吴邵宝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但是吴醉眉这样的改变,对于此时的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改变。
虽然每一个做父亲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一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快乐的成长,但是毕竟这个社会是不允许的。
吴邵宝轻轻叹口气,道:“走吧,咱们去见王夫人。”说完刚想嘱托吴醉眉戴上面纱,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那面纱已经戴在了吴醉眉的脸上,吴邵宝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心中没来由的疼了一下。
在吴邵宝的心中,儿女的坚强都是自己无法护佑他们的结果,吴醉眉表现的越是坚强,越是说明自己保护她的无力。
但是事情依然要继续做下去,在走出门的一刹那,吴邵宝将自己的腰板挺了挺,信步往八角镇走去。不管之前怎样,自己现在又踏出了重要的一步,他必须全身心投入。
天越发的亮了些,好像此时拧成一股绳的三人心中对于未来的希望和自信一般又增添了几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