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父亲听了我的话后,这才终于情绪平稳了一些,我摇了摇头,却听得父亲开口训我:“什么季泷,你该叫叔伯的。”
我点点头,顺从地应了下来:“以后会这么叫的。”
父亲从我手中接过瓷瓶,竟是亲自为苏茜上了药,女子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白如凝雪,竟是令我这样的女子都有了些动容。
苏茜的美,不同于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丽,可是却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那样地让人不可忽视。
“父亲可知晓,是谁派来的人刺杀父亲?”
父亲闻言忽然沉默下来,却没有回答我,我感觉到空气的变质,但也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等着,等着他回答我的话。
半晌过后,他才转头看了我一眼,转而竟是极为郑重地同我道:“今日早朝,陛下可有和你说什么?”
我想了想,回忆起自己今日在朝堂上作得妖,便摇了摇头,道:“皇帝倒是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我对他说的比较多而已。”
“相权你收回来了?”
父亲询问出声,我瞧着他的面色是出奇的平静,仿佛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发生一样,我便点点头,直言不讳:“是的,因为在这之前,顾昭把慕容复给顶下去了。”
“你都知道了?”父亲沉吟片刻,这才重新开口问道。
我点点头,但是又摇摇头,道:“不知道父亲所指的,究竟是哪一件?”
是我知道其实你喜欢皇帝的女人;还是知道你将皇帝的女儿藏在家里,将她养大;还是其他?
我这么想着,却依旧不曾说出口来,父亲大概是不希望我知道这些事情的,如果他想要我知道的话,也就不可能会瞒着我到现在,还没有要告诉的意思了。
父亲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定远侯就要归京来了,你日后行事小心着些。”
我闻言忽然间笑了,浅淡的笑声在空旷的屋里一点一点地回荡,我这时候来找父亲,不过就是求得一个真相而已,一个完整的真相而已。
只是他除了这句话之外,别无二话。
我忽然间产生了莫大的失望,一种悲凉的情绪在心底迅速蔓延开来,我不知道父亲此刻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但是现在他不想告诉我所有他知道的事情,这些却都是真的。
“父亲仅仅只是要同我说这些吗?”
我低声开口询问,仿佛不死心一般,再次开口问道:“父亲对我的关心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吗?还是父亲觉得,你的女儿很强大?足以抵挡一切不明不白的事实盘绕周围?”
“父亲,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那么强大,我也仅仅只是一个女子,我甚至都不是个男儿身,我难过了会伤心,我遇到糟心的事会忧郁很久,我甚至在想哭的时候不敢哭,这样的我,父亲还觉得我能抵挡一切吗?”
我苦涩开口,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以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的速度迅速膨胀,然后再爆发。
“闭嘴,沐昀。”
眼前年近不惑的父亲缓缓起了身,瓷瓶在他掌心中捏得泛白,仿佛只需要再加上一点点的力道,它就会变成粉末一样。
若是在往常,这样的时候,我总会清楚的明白他的脾性以及他的情绪变化,我也知道这时候我该做些什么才能成功地令他消气,并且不再计较。
只是现在,我根本就没有了这样的意识,我也不想,再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了。
他开口道:“堂堂男儿,担起家族大任,负起你应该负的责任,顶天立地,为你手下的人,你的家人一个安静平和的天地,这有什么不对吗?”
“可我不是,我不是的,父亲。”我低声开口,语气中满含悲怆,仿佛一个历经沧桑风霜雨雪的枯朽老人,即将便要长辞于世一般,道,“父亲,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自欺欺人呢?”
“父亲说的都是对的,男儿本应如此,顶天立地,保家卫国,撑起家人的一片天,为族人寻觅一个安静祥和之地让他们安享晚年,过得平静安好。”
“可是父亲,你是不是忘记了?”
我猛的闭上眼睛:“我不是你口中的男儿啊!父亲还要我说几遍您才能明白呢?您究竟又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
“沐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当然知道你的苦衷,可我也有我的考量,这些你不需要懂。”
我笑着,听到他的话后,我猛的睁开了眼睛,第一次如饿狼见到自己的猎物一样,又或者是一匹走投无路的雄狮见到仇人一般,一字一句,开口道:“父亲,你带着佳人出去游玩了一段时日,怕是对这京城的风雨都还不知晓吧?你潇洒快活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家中只有你的女儿我,在家里拼命守着你的天地?”
“你一定不知道,并且,你甚至没有一丝的愧疚,你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
我微微笑着,说到最后,我竟然有了一种沧桑尽在言语中的感觉,道:“在我们动身去西郊狩猎的时候,父亲应该就已然带着苏茜出去游山玩水了吧?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父亲知道吗?为什么在你回来之后,这储君之位就变了一个人来做,父亲不觉得意外吗?而且,这个新上任的太子,竟然就是刑部侍郎顾昭,这一点,父亲难道更加不感到意外吗?”
说着,我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一种猜测仅仅在心头炸开,随即心底的声音告诉我,这该不是真的,我径自朝着他开口:“父亲不感到惊讶吗?难道……父亲原本就知道了顾昭实际上就是皇帝在外隐藏了这么多年且早就该死去的大皇子?”
父亲闻言竟然沉默着,他没有开口,可是他往往不开口,就总能说明这件事十有八九就该是我猜想地这样了。
我握紧了双拳,猛的抬头望着他,随后开口:“储君易人而继,京城风云万变,定远侯与镇国将军后脚便要归来,前有狼虎环绕,后有帝王逼压,更甚者,沐寅被顾昭送入了京兆府尹的门,我身边的人到头来却发现,原来个个都从来都不算是我的人,她们以别样的存在埋伏在我的身边,获得了我的信任与真心不说,且最后还利用此将我踩入尘埃,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事到如今,父亲还觉得……我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吗?”
大抵是我的话里其中有什么地方牵扯到了父亲的心弦,他忽然异常沉默,只是这样的沉默,我从来都没有在他身上发现是因为我。
一次都没有。
他缓缓道:“什么叫做你身边的人都不算是你的?”
我冷冷笑着,这样发现,我忽然间竟然不知道父亲这些话究竟是临时做出来的样子,还是因为什么,只是知道,这些的起因,大抵都不会是因为我。
我道:“父亲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父亲或许在我的眼中,的确会是一个极好的臣子,可是在沐昀的眼中,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父亲。”
我笑了笑:“沐画是父亲领回家来的,父亲对于沐画的身世难道不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吗?她是陛下的女儿,也是当年宠冠后宫的莲妃的女儿,这样的身世,还要我说的再仔细一些吗?”
“父亲,你真的就难道从来没有为我着想一下吗?一次都不可以吗?这些平淡的事情你的关心,都可以降落在他人的身上,可是唯独不会给我,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只是这个问题我想了这么久了,这么久了,我竟然还没有得到答案,所以,我就知道,我或许,根本就不会得到答案了。”
“我曾经告诉过你,离顾昭远一些。”父亲忽然开口,仿佛回想起初时刚刚见到顾昭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曾特别提醒过你,要你多加小心他,只是你未曾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一愣,仔细想着过去,发现他或许的确是同我讲过这样的话,只是当时的他,那样的漫不经心,且我自己当时也分明知道,顾昭是不可轻易接近的 。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思竟然一步步悄无声息地便靠近了顾昭了呢?是他想法子让我穿上女装的那次?还是他在紧急时刻牵起我的手的那次?他每一次的接近,虽说平淡无奇,可每一次,总能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人那么温暖。
一种平淡的温暖,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平淡的温暖,我却从来没有感受过,难道正是因为我所匮乏的,便是我总伸手都要去触摸的吗?
我笑着,却同样不能理解半分:“父亲,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并不是你这样随意的提点或者是提醒,这样我原本便就明白的道理和人与物,我原本便就知道,经过你这么一说之后,我只会觉得多余。”
“那是因为,父亲,你从未将真正的重点告诉过我,所以,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缓缓从袖子里掏出来那枚虎符,随即望着父亲略微错愕的双眸,继续道,“我的感觉,像是自己原本就是一颗令人可以随意玩弄的棋子,一个布偶娃娃一样,任人摆布。”
“我身处玄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人面对着接下来的未知的事情,我一个人在这逆境中慢慢挣扎……”我笑着,将手里的虎符递到他面前,“我想了很久了,父亲。”
“为什么我们沐家一定不能反呢?沐家在大宣的势力足以抵挡皇权,皇帝敬畏沐家这是不争的事实,且,沐家明明有这样的能力可以与皇帝抗衡,可是偏偏,您却说,我们不能反。”
“父亲啊,你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你的计划来的,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着你的想法在走着,可是所有一切的执行者却都是我,有伤害了由我来扛着,有困难了由我自己来解决着,有问题了由我一个人思索着,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发展着,可是父亲,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所以,既然我有能力反了这天下,那么为什么不反呢?”
我笑着,几乎快要疯狂到笑出了眼泪,道:“这样就不用再担心我女儿身的身份被别人当做把柄,这样也就不会担心着我会被某些人威胁而去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了。”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父亲哑然,他瞪大了眼睛瞧着我,仿佛不能明白我的心思,又好像不能理解我的心思一样,“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笑着,这样的想法忽然之间涌上心头,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才是解决所有事情的最好的办法了。
没有什么比将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而沐家登上最高位来得更安全了,没有什么了。
“父亲,这样的心思,难道你从来没有吗?在莲妃属于皇帝的时候,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属于其他男人的时候,看着心爱的女子在旁人怀中生儿育女的时候,父亲,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我自然不可能相信我的父亲对此全然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想法,这对于我了解的父亲而言,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又或者是,父亲早在之前便有,只是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终究无法抵得过他心中的忠义二字。
“闭嘴。”父亲的声音忽然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音,若是没有仔细注意,当还是不会发现的那种。
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说对了父亲的心声,可是我却不该将之说出来,弄成现在这样,我竟然感觉不到任何快感,相反的,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了些难过。
“你现在知道的这些,仅仅只是皮毛而已,你又怎么肯定,我一定会像你想象的这样?沐昀,”父亲望着我的眼神忽然变了,从前他的眸子里只是仅仅没有任何感情和一丝关怀,但我也总能从他身上偶尔看出一点点父亲的模样,那样的威严模样。
但是现在,他好像变了,我现在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里,再也没有容忍我的存在一样,这是我的父亲,可是他依旧对我有些残忍。
只是我仍旧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对我,明明,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你所知道的东西,仅仅只是因为你的观点,你的猜测,以及你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恶意而生出来的东西,难道你认为,你所认知的东西,就一定会是他人也认知的东西了吗?”
我在他的眸子里看出了滔天的失望,他没有看我,仿佛根本不愿看我一样,道:“我这些年来对你的栽培,你竟是一点也没有学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