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将手从米水中拿出来,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唉,总算洗完了。”
腊八这天不光要驱鬼消灾,最重要的习俗还是要吃腊八粥的,在去水镇,腊八粥可是非常讲究的。里面放几种米豆,放什么种类可都是有讲头的。
光她动手淘洗的米豆就有十几种,再加上沈姨那边的估计不下二十种。
“红枣,莲子,杏仁,桂圆……差不多了吧,我把红豆黑米都泡上了,沈姨你那边还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香儿歇着吧,都忙一上午了。剩下的交给身子就行了。”沈姨擦了擦额角的汗,从厨房的一处角落里取出一小袋东西,偷偷洒进了红枣里,嘴里嘀咕着,“红枣配栗子,嘿嘿。”
“沈姨怎么了?笑得那么奇怪……”
“没什么没什么。”沈姨赶紧把小袋子收起来,“你没走啊,啊,不是。那个,你去帮沈姨把昨天洗的礼服收进来吧,明天就要用了。”
“好嘞。”
确认糯米走了,沈姨这才吧栗子一股脑地扔进了小盆里,和红枣混匀了。看着一盆的红枣和栗子,她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地许了个心愿:希望林大哥能喜欢吃我做的腊八粥。
门外还未走远的糯米听了会心一笑,这才朝着院子中央晾着的那件长袖外衣走了过去。
这件衣服是要在明日的驱鬼仪式上由家中的长男穿着的,而且每家每户都要派人来参加,每个人都穿着灰色的外袄和红色的底衫,再带上灰红色的帽子。待到腊八节这一天,统一穿着了,一起上街跟在仪仗队的后面,穿街而过。
驱鬼仪式是曲水镇上的习俗,每个不同的县城,过节的习俗也不相同。对于糯米来说,往日和她爹还有四个师兄们腊八节这天则紧紧是拿了面团捏几个小动物来迎财神。
虽然他们捏得都没有什么动物的样子,不过一起捏动物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让糯米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小动物都要背着的元宝。他们曾经比赛过,谁捏的元宝最大来着,有的甚至比动物都要大上不少。
但是在曲水这里就没有这方面的习俗。
“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好玩的习俗。”火垣双手向两侧平举,自己却低着头打量着蹲在身后为他系腰带的糯米。
“你别光顾着好玩,到时候一定要按规矩来,切勿自己瞎胡来。”边说着,糯米已经站起来前前后后打量起他了,“嗯,看着还不错。”
灰色的外袄衬着红色的里衫,让人显得十分精神,火垣虽然个头不高但身材匀称,穿起来更显英姿。
糯米点点头,这才把视线向上拉到火垣的脸上,发现他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知多久了:“看我干什么?”
“小米也成大姑娘了,原先的你我可想不到你能这般稳重。”
糯米表情讪讪,火垣疑她不信,手忙脚乱地道:“我说得是真的!虽然之前看起来十分活泼可爱,现在却略显稳重成熟,但还是一样的让人喜欢。”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身体一下顿住,整张脸也一下涨红起来,捂住了嘴巴,“我……”
糯米凛了表情,兀自转过身去,在身旁的小桌柜里翻找着什么:“三哥,我知道你没随大师兄他们回去是因为我,不过我现在所想的就是陪爹好好过活。以后的事情暂时不想考虑,所以你没必要为了我一直守在这里,你在南齐那边的事情总不能这样放着。”
黎才明等人在林广晟伤势稳定之后,于前几日已经率先回去了,毕竟已至年关,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理。至于官府的通缉,对于他们的身份来说这种事情本就司空见惯,在确定已经安定下来之后,他们也很快拟定了返乡的路线,匆匆踏上了行程。
“额,嗯……”火垣的表情沉静下来,看着糯米的背影,她的身影也越来越玲珑娇俏,有了一丝女人的味道。想来,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都不是从前年幼无知的自己了。
而距离青海城发生的那些事业过去了非常多的时日,原本他以为她能在这些日子里忘记那个让他忌惮的男人,认为他或许凭借这些时日的相处找到感情升温的机会。但是他都错了……
糯米并非没有改变,她从能干的沈姨那里学会了作为乡村妇女操持家务的各种技巧,而且日趋熟稔。但有一件事却无法改变,其一是对名为周临的男子的那份情感,其二便是对师傅的执念。
“虽然身边一直陪伴着我们,但你的内心一直都是孤独的吧?”火垣心想。
思及此处,一阵莫名的冲动突然在胸口产生:“小米,为何不让我陪……”
“找到了!”
火垣的眼前蓦地一黑,一张面具罩在了他的脸上:“诶?”
“驱鬼仪式要戴的面具,虽然各家的衣服都是一样的但面具却各具特色完全不相同哦。”
火垣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上面奇形怪状各种凸起,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糯米则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尽管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致的,那就是驱鬼面具都十分狰狞丑陋这一点!哈哈哈。”
虽然对于糯米的笑靥他十分喜闻乐见,但心中却有些不快:“怪不得一门都一味推辞这份差事,原来是因为这个面具吗?”
当时被沈姨委托时,瞌睡的火垣一定没有看到她手里拿的这个丑丑的面具,要不然断然不会答应这份差使。
这时雀青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空掉的小篮,看到脸戴驱鬼面具的火垣也是一怔:“唔啊,吓我一跳。”
火垣闻声看向他,吓得他一下窜到了糯米的身后,那面具上狰狞的獠牙让他眉头紧皱:“简直和墨麜的真身有的一拼。”
糯米捧腹大笑了起来,眼角都带着泪花。
“她又试图变回去了?”她偷偷问道。
“嗯,所以今天喂给她的午餐里混了点别的东西。”雀青小声回答。
火垣生气地一跺脚:“你们还笑,再笑我就不去了。”
糯米赶忙阻拦道:“别别别,虽然面具是丑了点,但大家也都丑丑的,肯定会有比你还丑的在,你就不要沮丧了。”
“完全安慰不到我啊,这面具简直糟蹋了本大爷的俊脸,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仪式要戴这个如同笑话一样的面具啊。”
“那当然是为了震慑住鬼神,驱除掉他们嘛,所以才叫驱鬼仪式啊。”雀青默默吐槽,他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连他看了都心有余悸。
火垣是个暴脾气,他才不管仪式不仪式,只要被糯米取笑,他就难受,就想把它拿下来一下摔个稀巴烂。
“等一下,其实三哥戴着这个面具看起来还是非常威严的,有那么一丝临危不惧的大将风范!果然除了三哥,就没有别人能穿出这股味道了!”糯米瞬间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言辞凿凿道。
火垣放下抓在面具上的手,抓了抓自己的脑后:“诶,是真的吗?大将风范,我吗?”
一听就是骗人的吧,雀青拽了拽糯米的衣角:“你这么骗他真的好吗?”
“诶嘿嘿,威严嘛?”火垣在一边已经乐不思蜀了。
糯米对雀青耸了耸肩膀。
此时屋外传来了“咻”的破空声,糯米看了一眼雀青:“做好了?”
雀青点点头,外面的声音是成全射箭的声音,每天的这个时候成全都会在林广晟的指导下练习射箭技巧。虽然后者对于射箭什么的不甚精通,但在不久之前,他还深谙一门让武林人闻风丧胆的秘笈——八云破。
虽然听上去很威风,实则是比较阴险的招数,也就是用繁多的暗器同时袭击敌人。这个招数是他以前的一名非常要好的兄弟自己研究出来,后来交给他的,相传是个十分繁琐又困难的技巧,没想到他却慢慢习得了。
只是现在已经无法施展了。
即便如此,用暗器击中敌人和用弓射中靶心,两者在击中目标这一点上有着共通的地方,因此成全十分虚心地向林广晟讨教。
即使……
糯米掀开门帘从屋里出来,果不其然看见一地的暗器,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陈管家去清扫祠堂不在,沈姨也有事忙,爹也不要把这许多扎眼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吧?”
林广晟心虚地笑笑,甩着无力的手腕:“唉,你爹老了,都仍不中靶心了。”
糯米捡拾小刀的手一顿,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她知道林广晟仍不中靶心的原因不是因为衰老。让他无力的又何止是手腕呢?
至今仍旧名声在外的林广晟,不可能一朝之间沦为废人,连端碗都要足月的练习。就连引以为傲的轻功此时也被迫从他身上被完全剥离了,他已经失去了迄今为止所有他作为林广晟的证明,剩下的只剩一个有着复杂过往的糟老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