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盈没拿到月氏图,就等于走投无路了。
她在原野上奔驰,直到天色漆黑,才找到一处杨树林来休息。
月色下,一团篝火熊熊燃起,小盈在火边烤了肉干,又拿出一把利刃,加热后,立即拔出箭镞,把滚烫的刀尖贴在伤口上消毒。
“啊……”一股白烟从她白皙的皮肤上冒起,让女孩顿时疼痛难忍,声嘶力竭。
一人、一马、一处树林,雄浑奔放的草原上只有小盈一个人,寂寞和恐惧很快侵蚀着自己,她躺在一张旧毡上,想起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心中感慨万千。
小盈想到了李显,这个帅气的男孩身上有股暖暖的安全感。在他背来铜钱的那天,她本是满心欢喜地想收拾完东西,就与他一起去逛逛热闹的云中城。他们可以自在地瞧瞧商铺里华丽的布料、看看街头艺人的表演、试试几个漂亮的步摇、花钿……他一定会买串糖人哄哄我,给我说逗人的玩笑……或许这么走着走着,他会牵我的手,或者羞羞地把我带到郊外的花前树下,热烈地献上醉人的激吻……
可是,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和他竟是势不两立的两派——他是个大义凛然的汉家儿郎,而我是一个叛国者,一个谋反的东海王的爪牙。跟他,一点可能都没有。
现在各郡县恐怕都下了抓自己的海捕文书,回大汉是十分凶险的。就算能蒙混过关,到了东海王刘疆那里,指不定等待自己的就是一杯毒酒。而自己身上的食物也快吃完了,只能先去匈奴赵丙那里住几天。
第二天,她一路向西北奔去,越过受降城,进入茫茫草原。
阴山之北地理环境差异很大,有荒原,也有牧场、绿洲。盛夏刚过,此时草原上风景正是好。蓝天上白云滚滚,牧场上芳草萋萋,还有一些白色的毡包点缀其中。
三天后,一条河水横亘在面前,这是蒲奴水,对岸有一座匈奴大营,小盈正想过河,就见一队匈奴斥候翩翩驶来,把自己团团围住。
“什么人,到此地干什么?”一名斥候长高声问道。
田小盈拿出一匈奴符传,用匈奴语道:“我是东海王帐下田小盈,来见你们右骨都侯须和须和。”赵丙原名须和,是匈奴的右骨都侯,小盈出汉地后就是找他接头。
小盈随匈奴人过了河,走进大营,见木制的城墙里,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毡包,由外到内,不同位置的毡包顶上缝着不同颜色的麻布。
士兵把小盈带到一处大帐前,通报之后,把她请进帐篷。
赵丙和一名万夫长莫皋正坐在里面,见小盈进来,赵丙带着笑容道:“田姑娘,我等恭候多时了,不知宝图之事是否顺利。”
小盈上前一礼,道:“说来惭愧,本来宝图我已拿到手,但途径云中时又被朝廷的贼曹劫了回去。待我养好伤,定要再去雒阳取之,献给单于陛下。”
“一为之甚,岂可再乎。想再盗出来怕是更难了。”满脸的失望写在赵丙干瘦的脸庞上。
“姑娘现在有何打算?”旁边的莫皋瞪着色眯眯的小眼问道。这名匈奴万夫长生得头大腰圆,眼小颧骨高,形象丑陋,却从小盈进帐篷起,就一直盯着她看,让人浑身不自在。
小盈红着脸道:“小女子为送宝图,身中箭伤,望能借贵地休养几日。”
“好说,好说,来啊,带田姑娘下去休息。”说罢,一名穿着浅蓝袍子的女婢走进帐篷,引小盈到了一处白色毡包内,里面毛毡、火炉、铜釜、茶具都一应俱全。小盈进了毡包,两腿一软就倒在了毛毡上,对旁边的女婢道:“劳烦你给我打点清水来。”
“是。”女婢退出毡包。
她躺在毛毡上,想想自己现在的悲惨境地,开始怨恨起李显,恨他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那天真该一剑刺死你这王八蛋。”小盈暗暗地想。
但他在云中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救了我,还给我小心地煎药,为了我背来整整五吊铜钱……那俊朗的外表,那暖洋洋的笑脸,让当时的自己怎么下得了手。
……
一盆清水端进入了毡包,女婢退去后,小盈拔开衣襟,清理肩膀上的伤口。她的身体在宽大的汉服遮掩下显得有些消瘦,但却非常结实。她自幼习武,肩膀平坦宽阔,细长漂亮的肌肉线条印在胳膊上,显得健康漂亮。
几天行军,伤口都开始化脓了,真想洗个澡,去去身上的汗味,让自己重新变成一个香艳的美女。
正想着,一个声音在外面道:“田姑娘休息了吗?”听起来像莫皋。
小盈合上衣服,道:“没有,请进。”
莫皋迷着小眼走进毡包。他四十出头,头戴狐毛毡帽、身穿皮氅、体格强健、虎背熊腰,本是一身豪杰之气,奈何见了漂亮女子就变得色相尽露,一脸无赖。
“汉地的女孩,长得皮肤白皙、娇羞可人,这些整天吹风沙的本族娘们怎么能比。”田小盈的到来,让莫皋觉得是一颗鲜红的果子送到了眼前,实在是饥渴难耐。
“田姑娘,这毡房你还满意吧?”
“很好了,我出门在外只想有个落脚的地方。”
“想要什么你尽管说,我莫皋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要给你弄来。”
“已经很好了,真的,我什么都不需要。”
“嘿嘿,那好,那好。”莫皋抿抿嘴,接着说:“姑娘想好未来的去处了吗?”
这正是小盈最关心的问题,她皱起眉头道:“我此次任务失败,怕是一时也没脸见我家大王了。”
“姑娘,说实话我莫皋对你是一见倾心,若姑娘不嫌弃,可在我这儿久住。”莫皋说话很平白,就差直接告诉小盈想留她做侍妾。。
小盈听了心中一阵恶心,但自己现在走投无路,只能屈就此处几日。
“那就多谢将军,只是小女子现在有伤在身,实在不能服侍您。”
“没事,没事,你先养伤,你先养伤……”莫皋喜出望外,满怀期待地走出了毡包。
……
此时的李显也在孤独地想着小盈。白绢在手,伊人不见。
她的剑虽然锋利无比,心却对自己很是深情,不然不会连宝图也不要,而留我性命了。她现在在哪里呢,是否像我这样,一个人孤单落寞。
正想着,钟离的老婆白莲走到跟前,对李显说:“显啊,朝食想吃啥,婶子给你做去。”
白莲虽然名字里有个白字,却长得黝黑瘦小,相貌平平。她们主仆之间也没什么生分,都是直接呼他的名字。而钟离就不一样,李显成人后一直叫他“少主”。
这时,白莲的女儿醉儿跑来,娇声声地道:“阿母我要吃饼汤。”
“你这丫头,你显哥都没说呢,你先提了。”
钟离的闺女醉儿年芳八岁,也是黑黑瘦瘦,但她五官非常细致,笑起来讨人喜欢。
李显曾经和钟离开玩笑:“钟叔,妹妹名叫醉儿,是不是她出生那天你高兴地喝醉了。”
“不是,”钟离声音很小,神秘地说道:“你婶子怀孕那天,我喝醉了。”
“什么,那岂不是酒后乱性。”李显嬉皮笑脸道。
“我一辈子老老实实,就做过一回坏事,结果就把老婆给讨来了。”
“唉……”李显叹了口气:“想当年,钟叔也是高大魁梧、仪表堂堂啊。”
……
“哒哒……”门外传来了马蹄声,一个穿曲裾服的素雅少妇坐着马车来到李家门口。
“小姐(待考证),您来了。”钟离赶紧上前道。
“姑母。”李显也出来给姑母李璇作揖。
“钟大哥,显儿。”李璇在车夫的搀扶下下车。“钟大哥,你和嫂子平日又要给家忙农,又要照顾显儿,真是辛苦啦。”
“哪里,都是我这下人该做的。”钟离道。
“显儿,你的伤怎么样了。”
“哈,劳姑母惦记,都是皮外伤。”
“你这次有功于朝廷,应该能得些赏赐了吧。”
“徐叔已经返京了,他说一定给我上表。”
“唉,”李璇叹了口气,伤心道:大兄对朝廷是一腔忠烈,朝廷竟如此对待我们李家。”李璇想起哥哥,不禁眼眶湿润。
“姑母不必伤心了,父亲的事早晚能水落石出,朝廷也一定还父亲清白。”
李璇擦擦眼泪,对李显说:“显儿,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好闺女成家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我现在所想的是像父亲一样为大汉建功立业。”
“显儿,军旅生涯何其艰苦,你又何必像大兄一样弄得流血流汗,却不讨好呢。”
“姑母此言差矣,现在匈奴占有西域之后实力恢复很快,这些年五原、北地、河西经常遭受他们袭扰,我一堂堂男儿怎能不思报效国家,而守着几顷薄田混日子。”
“那你有何打算?”
“前些日子我参加秋射并夺取头名,那廉太守不授军职(东汉太守有军政大权)给我,让显儿心也寒了。现在天子欲征伐西域,河西正是用人之际,我想投军西北,未来也能像父亲一样,纵横西域,立下前汉张骞那样的大功。”
一席话,说得妇人们云里雾里,只有钟离走过来道:“少主,你真是有军候的遗风,日后必成大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