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9年,汉明帝永平十二年春的一日清晨,东汉疆界最西端的玉门关,敦煌太守裴遵站在城头上往来踱步,他焦虑的神情挂在饱经风霜的脸上,引得周遭的兵将纷纷猜测他驾临玉门的目的。
“张军候,按于阗使者启程的时间,现在该到何处了?”裴遵道。
一曲官回话:“回大人,按启程时间,现在该走出沙海了。”
“难道有什么不测?”裴遵思忖着。
裴遵眼前的这片沙海是莫贺延碛沙漠。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浑、静谧,却又一片肃杀。千百年来,在美丽的沙丘下埋葬了不知多少往来其间的生命,让极目远眺的裴遵不禁担心起使者的安危来。
正想着,远方戈壁深处几个黑点由远及近,在漫漫沙海里荡起几缕烟尘。仔细看,正是汉军斥候带着前方的消息回来了。
少时,几名汉军斥候架着一个灰头土脸、满脸疲惫的缠头武士登上城楼。缠头武士一见裴遵,立刻俯首在地、哭丧道:“我于阗使者五十多人在沙漠中被焉耆兵袭击,现退到西塞(长城)一处坞堡里坚守,望大人立刻发兵救援。”
焉耆,又是焉耆。裴遵苍老的脸堂上迸发出了愤怒。这几十年来,焉耆小国趁王莽篡汉、中原政局不稳,不但杀死了西域都护但钦,还设下埋伏,袭杀了大将王骏,使汉人在西域的威名一落千丈。而现在他们更是成了匈奴在西域的爪牙,袭击于阗派往汉朝的使者。更要命的是,这使者手中还带着一个关系帝国安稳的重大秘密。
裴遵听完于阗武士哭诉,立刻愤怒地下令道:“让李炎带他的二百精骑前来玉门。”
“诺”,一名轻骑得令而出。一个时辰后,玉门关西门外黄沙滚滚,一队身披汉军玄甲、头戴翎羽头盔、系着猩红披风的铁骑,在一名高大威猛的将官带领下赶到玉门城外。
那将官三十多岁,生得五官端正、菱角分明,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既桀骜不驯又果敢坚毅。他也不下马,在城门外勒住缰绳后,对敌楼上的裴遵抱拳道:“末将李炎,已带二百骑整装待发,听候太守差遣。”
裴遵指着缠头武士道:“李炎,你即刻在这名军士指引下,赶往西塞营救于阗使者,不得有误。”
“诺。”李炎声如洪钟,连胯下的战马都不断刨着蹄子,跃跃欲试。
裴遵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期间如遇阻挠,一律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说罢,李炎扬起马鞭,带着二百精骑和于阗武士朝着茫茫沙海疾驰而去。
汉代的长城一直延伸到楼兰古国城下。汉军可顺着长城西去,不会错了方向。这条长城在西汉时期还十分繁忙,往来使者、商旅络绎不绝。只是东汉初年,由于王莽之乱,汉人势力撤出西域,这条蜿蜒的防御工事也已废置,只留下一个个烽燧与长墙相伴。
李炎知道太守这般急切地派他出关,这任务一定十分要紧。他一边策马扬鞭,一边问旁边的缠头武士:“这位将官,于阗王遣使,所谓何事?”
那武士听到李炎问他,道:“大人,我等此次东来,是向贵国进献一锦盒。”
“那锦盒内装有何物,竟让我等这般仓促出关?”李炎赶忙问。
没想到武士抓了抓后脑勺,颇为难地说:“我只知那锦盒是用红绸装裱,里面具体是什么,小人地位卑微,实在不知。”
李炎听到武士的话,觉得他也未故意隐瞒,也不再问,只是狠狠在马屁股上挥了几鞭,希望尽快赶到使者处,搞清事情原委。
……
大队星夜兼程,次日中午,奔驰在戈壁上的李炎忽然预感到了什么,急忙问于阗武士:“是否快到那处坞堡了?”
缠头武士看了看周遭环境说:“应该还有五六十里。”
听了他的话,李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前方一定有情况。”他立刻向全军下达命令:“换乘马匹,弓全部上弦。”
这次出行,李炎部每人准备了两匹马,远远望去,军队的声势已足够大。
果不其然,不过多久地平线上升起了一片黄沙,一支骑兵出现在视野里,待对方远远看到李炎军中的那面“汉”字纛旗后,立刻拨转马头,绕道而行。
“是焉耆兵。”缠头武士带着几分仇恨的语气道。
“徐寿,徐寿。”李炎朝后军大声呼喊。
一名皮肤黝黑、身材清瘦干练的屯官听到李炎喊他,立刻快马几步赶到长官身边。
“你带领本部人马,跟住这批焉耆兵。”
“诺。”徐寿得到将令,引一百名骑士、朝焉耆兵逃亡的方向奔去。
李炎继续顺着西塞西行,一个时辰后,他们赶到了一座破败的烽燧下,烽燧周围是一个院落,被风沙侵蚀的门楼上隐约能看清石壁上刻着“清泉”二字。看样子,这地方曾是大汉的驿置。李炎策马冲进院内,见残桓断壁下到处都是拼杀打斗后留下的残躯、血迹与弓马刀剑,几个穿着锦袍、劫后余生的于阗人簇拥着一名衣着华丽、五十多岁的老者,发出一片悲戚之声。
李显旋即下马,上前道:“在下敦煌太守帐下李炎,敢问哪位是于阗贵使。”
听到李炎自报姓名,老者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就是……我就是。”
李炎听到回答,快走几步上前去查看,只见一支箭羽深入到使者胸膛,此人已奄奄一息。
李炎立刻吩咐:“快,快拿止血粉来。”
使者听到李炎喊话,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李将军,且不用管我,我国进贡的锦盒被焉耆人抢走,那东西事关重大,你一定要抢回来。”
李炎一愣,道:“那锦盒有何玄机,可否告知在下。”
使者顿了顿,鼓足了力气道:“那是半张月氏国的地图,原图已被刀剑割成两半,一半为匈奴人所有,一半就在那锦盒之内。但其中隐藏的秘密老朽也不清楚,你可回去问裴太守,他驻守敦煌十余年,对边塞各类逸事了如指掌。”
好吧,既然是事关重大,先把它夺回来再说。李炎立刻吩咐左右:“你们几个留下来照顾使者,其余的跟我追赶焉耆兵去。”说罢,李炎上马扬鞭,带着近百名骑士,旋风一般朝北方驶去。
……
李炎带着精骑走了两天还不见徐寿和焉耆兵的身影,但前方不时有斥候回来告知徐寿部的动向。到了第三天中午,一名斥候疾驰进入李炎中军,道:”焉耆兵人困马乏,现躲进了伊吾卢(今哈密)前哨的一处匈奴堡垒,徐寿大人已将他们重重围困。”
“竟然到伊吾卢了。”李炎自言自语:“那里可是有数千匈奴人在驻守。”
几十年来,由于汉家国势衰弱,匈奴人重返西域,占领了不少丰腴之地,而先帝刘秀以中原刚定,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为由,让汉军守在敦煌一线。而自己这次西行,很可能是多年来汉家的军事势力第一次进入西域。
好,李炎心中升腾起强烈的自豪与杀意:入娘的焉耆小丑,杀我先辈、夺我贡品,今天我李炎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各位快马加鞭,上前砍了这帮焉耆崽子。”
“杀杀杀……”军中回声阵阵,士气高昂。
匈奴堡垒与清泉置大小相仿,堡垒顶端已燃起烟火,给远在伊吾卢的匈奴大军发出了信号。焉耆和匈奴兵有恃无恐地从各口探出头来,叫骂声不绝于耳,好像嘲笑汉军没有攻城武器,人再狠、再多也没用。待匈奴大军一到,你们还是要撤退。
李显看了看堡垒的大门,是用铁钉和铁片加固而成,没有攻城武器的确无可奈何。他环顾周遭道:“这里可有树林?”
“不远的东南方向有一处,像是白山(汉代天山东段称白山)雪水流到这里形成的,那里杨树沙柳遍地都是。”李炎家将钟离回答道。
“嗯,钟离,你且去砍些木材,做一个简单的撞锤,这可是你绝活啊。”李显信任地朝钟离笑道。
钟离原是李家仆人,一年前随李炎来到敦煌。他为人谨慎诚恳、言语不多,上了战场却是员骁将。
一个时辰后,钟离带着二十多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扛着两根巨大的树干从林子里走出来。这两根粗大的木材,一根用扛木扛在肩上,另一根用麻绳系住悬空。攻城之时,只要摇晃悬空的树干撞击墙体,别说是这小堡垒,就是城墙也能给撞塌一个窟窿。
望着简易撞锤逼近,在堡垒顶端瞭望的匈奴、焉耆军官脸上露出焦急神色。“弓弩手准备、弓弩手准备。”堡内士卒一阵骚动。
“好,进攻。”李炎一声令下,徐寿带着十几名精壮汉子,扛着撞锤,在盾牌掩护下,朝木门进发。
堡垒周围没有围墙、也没壕沟,汉军将士轻松来到工事下面,荡起巨锤,朝木门开始了一轮轮拼命撞击。从堡垒上方射来的箭羽,被持盾牌的士兵挡下了,就算有漏网的,落在汉军铠甲上也只是挠痒痒般的小疼痛。
眼看再来几下,汉军的巨锤就能砸出一个通道来,忽然间,一颗颗雷石落下,砸在汉军人群中,无论是披甲的还是举盾的,都扛不住从七八丈高的堡垒上落下的几十斤的雷石,很多勇士当场被砸得脑浆喷裂,躯干折断。
“弩手压制。”李炎下达命令,钟离带领三列士兵端起劲弩,对着顶端的敌军扣动扳机,一轮轮朝堡垒顶端射去,几名扔雷石的士兵躲闪不及,中箭后一头栽下,死得透透的。
此时,撞锤已在门上凿出了一个窟窿,但仅够一个人通行。一名矮壮的汉兵举着盾牌冲了上去。刚进门,就遭到了无数杆长矛的刺击,任凭有盾牌的保护,但还是被扎得浑身都是血洞。
“死也要死在里面。”他大喝一声,咬着牙冲进堡垒深处,为下一人的进入留下了空档。第二名汉军士兵在前方兄弟掩护下,飞身扑向执矛的匈奴、焉耆兵将,手里那把短刀尽力挥砍,也不知道谁的大腿、谁的胳膊上就挨了这么几下。可没过多久,他就被数杆长矛擒下,五脏六腑都被刺了通透。
但此时的汉军已不可阻挡,已有大批兵将冲进堡内,与执矛的敌人展开搏杀。徐寿此时也拎起一把铁锏,遇人杀人、遇神杀神,数不清的敌军被他砸得要么兵器折断,要么脑浆崩裂。
在汉军的攻击下,匈奴、焉耆人只得顺着木梯且战且退,向上层逃去。李炎也没闲着,他端起环首刀赶来助战,很快就带着汉军占领了第二层。
堡内建筑只有三层,再往上就是顶端阳台。
汉军正欲冲上去。一名身长八尺、小眼睛、圆脑袋、浑身上下全是腱子肉的匈奴力士堵在木梯中间,晃动流星锤,朝士兵丢去。锤到之处,再坚固的铠甲也没任何用处。几名汉兵立即被砸得五脏俱裂,鲜血狂吐。就算没丢到人身上,落到扶手上,也能振起一层木屑
一时间,从二楼通向三楼的木梯被封锁了。李炎看此情景,不禁大声呼喊弩手准备。十几名手持汉弩的士兵冲上二楼,对着那名骁勇的力士展开射击。这么短的距离,别说是没穿铁甲的力士,就算是穿了铁甲,也早就被击穿了。
力士立在木梯上,身上已中数箭,竟然毫不退却,双手撑住扶手,滚圆的眼睛怒视着眼前的汉军。
“再射。”李炎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又一排箭羽射去,力士几乎被扎了刺猬,眼睛也开始呆滞。李炎知道此人已魂归天国,带着汉军一举登上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