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被人给挖掉了，夜鹰只能匍匐在地，双目无神地望着江堤方向。他的脑袋正好垂向右边，那里的堤坝在刚刚他和罗晓的战斗中已经被打得满是裂痕。如果他的视线能再往后一点，他应该还能看见一个在他们玩“摔跤游戏”时砸出来的大洞，突兀而又刻板地彰显着两个巨人所拥有的暴力。

好笑的是，夜鹰作为方才打斗时占绝对上风的、自诩拥有了地核熔岩的高傲战士，在一个瞬间就被打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换言之，如果不是他还有香草在背后撑着，这一次就可以算是彻头彻尾的死亡了。

“怎么样？知道我的好处了吧？”香草像个小女孩那样得意地晃晃脑袋，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夜鹰那张一半浸在雨水中的、已经冷掉的脸，“看吧。报应来的就是这么快！让你得罪我！”好像是为了发泄她心里对夜鹰一直积攒着的不满，她又一屁股坐在夜鹰的尸体上，又蹦又跳，还大声地唱起歌来。

在场只有罗晓能勉强看到她，他把这个高位存在在做的事情完全神秘化了，还以为这是某种古老的仪式，可以让死去的夜鹰活过来。

事实上……他猜得至少有一部分没错。端木杨误以为夜鹰就只有“变身”一种能力，对付这种仙法的使用者，其实普遍都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在他发动能力之前，就将他的要害器官夺走。这样一来，夜鹰就完全没有机会发动方才那强大的“九变”，也就顺带着逃过一劫。

因为哪怕他变身了，端木杨依旧有足够的自信慢慢打死他……

现在她要面对的对手，就只有两个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半吊子仙人，以及一个在战斗中可能是完全没有用处的小姑娘。不管怎么看，她都已经稳操胜券了。即便夜鹰的身体在熔岩之心的作用下可以一点点自行修复，但等他再次活过来，恐怕战斗都已经结束了吧。

“在月光的照耀下，我与恶魔结下契约，依照法定，我将履行我悠久的诅咒。”端木杨神神叨叨地念着这些奇怪的话，随后眼中精光一闪，就如众人预料的那样用玉簪划破了自己白净的左手腕。鲜红的血珠飞洒出来，和她身上的大红袍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种好似旋转着的玫瑰一般的美感。而她本来被红发刘海遮挡住的额头，也开始发出奇怪的亮光，那光线越来越刺眼，一股莫名的焦糊味从她身上飘出来，好像是肉体被某种力量烤熟后散发出的香味。

罗晓半张着嘴，他本能地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但还是无法接受。“呵，呵呵呵呵呵……”罗晓用力地拗过头去，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莫名其妙地就顺着脸颊留下来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就干涸了，但事实告诉他，感情的余温就和恐惧的流毒一道存在于他的身体里，一旦有机会，便会以他本人都感到畏惧的方式迸发出来。

“娘……”他轻声地抽泣着，“我终于……终于见到它了……”

随着端木杨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炽热，她的周身浮现出一阵不得了的蒸汽，那是从她滚烫的血管中喷出来的，顺着雪白肌肤上的毛孔渗到外界，将四周的一切全都掀飞出去。那股“呼呼”的激烈风声，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从一个女孩子的身体内部射出来的。甚至包括海燕他们和地上夜鹰的尸体，都被这股强风吹得睁不开眼，连连后退，与端木杨拉开了约有十几来米的距离。

飞沙走石，天塌地陷。

一道血红色的闪电撕裂云层，从天而降，正好将端木杨的身体包裹在其中。这种状况同夜鹰几乎一模一样，众人心里立马一沉，怕是要对付的东西也不会比夜鹰逊色多少。

在漫长的等待后，蒸汽的烟雾缓缓散去，立在眼前的，是一个六米高的飞头蛮。它有着矫健的身姿和锋利的爪子，和罗晓变身后的血之巨人不同，这只飞头蛮的皮肤是很完整的，通体呈褐色。它的眼窝处、后颈处都有一圈水晶状的骨质护甲，额头上有一道闪电的标志，还在“嘶嘶”地冒着气。黄色的光芒从标志内部隐隐透出来，向众人展示着它身体内部庞大的能量。

怪兽半蹲着，血红色的眼珠直直地看着众人，龇了龇牙，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咆哮，“嘶————啊————！！”它的利齿完全张开，大嘴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好像一枚即将出膛的炮弹那样充满了爆发力。

这一切都和罗晓的噩梦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癫狂地大笑一阵，丝毫不再顾及身体受不受得了的问题，一个鲤鱼打滚便坐起来。他利用身体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将被手铐铐在背后的双臂用力向下方拗，身体向后一倾，骨头响起“咔咔”两声，便把双臂伸直到了身体的前端。现在除了双手被定住之外，那幅冰做的手铐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影响。“终于，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癫狂和悲凉，对面这个不共戴天的杀母仇敌已经成为罗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以仇恨为燃料走下去的人，一旦亲手了解了仇恨，就什么都不是了。

此刻的罗晓并未意识到此等深刻的大道理，他自顾自地大笑着，将手伸进黑斗篷中，按下了钢索喷射装置的开关。只听得一声轻响，抓钩已经变了形的钢索喷射而出，再一次搭在端木杨的肩膀位置，扎进它的皮肤里。

罗晓配套的喷气系统在刚才和夜鹰的战斗中已经被捏碎了，这就直接导致了他在同端木杨的战斗中陷入了十分被动的位置。本来他和这种身形巨大的对手战斗，靠的就是这种灵活机动的“游击战”方式，不断避开对手的抓捕，伺机用他锋利的刀片砍掉对方的要害部位。

飞头蛮的头可以离开身体，同样的，这就意味着将它们连接起来的脖颈处是其最脆弱的要害。只要能在后颈上砍出一定程度的伤口，那么这只飞头蛮基本上就算宣告死亡了。自打加入组织后，罗晓可从未间断过对飞头蛮的作战练习，掌握了“以矫健姿势吊砍飞头蛮的一百种方法”，顺带一提，这种没什么实战价值的东西是时间猎人里的一位老前辈发明的。

反正盗取时间可以长生不老，闲着也是闲着……

话虽如此，但之前罗晓还从未见到过人类可以变成飞头蛮。此刻他已经失去了蝉翼刀和得以在空中飞行的喷气装置，再这么热血上头地冲上前去，估计下场也不会多好吧。他急红了眼，干脆就用跑的一路冲将上去，在飞头蛮的身边起跳，钢索仿佛吊威亚一样将他垂直吊了上去。

“喝啊！！”罗晓的吼声越来越响，他踏着飞头蛮的身体向上跑，钢索的爪钩一端扎进了飞头蛮的皮肤，为罗晓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借力点。当那水晶状的护甲近在眼前时，罗晓双脚一蹬，在空中做了个前空翻，顺带着将爪钩从它的皮肤中给拔了出来。他顺势用手腕上的冰手铐狠狠敲击在护甲上，“哐当”一声脆响，坚硬的手铐在对撞中碎成了冰渣子，从侧面让罗晓对它的身体硬度有了一个更加全面的了解。

“这家伙和我造出来的东西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这还是罗晓第一次和端木杨发生正面冲突，不过短短几秒钟，他天才般的战斗直觉已经给飞头蛮的能力做出来一系列的估计，得出一个极其可怕的结果：她极有可能比夜鹰更加强。

罗晓心中的怒火没有丝毫平息，但他现在出奇冷静，他计算着自己身体内的源血力量，已经完全不足以进行大规模的变身能力了。但此刻他的魔力尚未得到恢复，动用魔法的可能性一样小，不管怎么看，似乎都是一个必死的结局！

他眼珠一转，直接从飞头蛮巨大的身体上跳下来，向后翻滚了两圈，又一次回到了海燕他们身边。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端木杨并未发动进攻。她就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像云豹发动攻击之前那样，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三人。

或许她还想看看，他们还有怎样的招式没有使出来吧。不过就端木杨的能力来看，她也确实有这份自傲的资格。

“喂！”罗晓连脑袋都不打算转过去，就这么没好气地对海燕说道，“那个女人，你可以控制水对吧。”

“我不叫那个女人，我有名字，叫海燕。”不知道为什么，和罗晓讲话时的海燕总是各种放飞自我，一点都不拘束于往日的道德礼数，如果夜鹰醒着，一定会对这样的海燕万分惊讶吧，“然后呢，水怎么了？”

“哼！”罗晓倒是比较习惯海燕这样有些没礼貌的讲话方式，非要让他选的话，他觉得还是假惺惺的笑脸更让他厌恶，“让我的血沸腾一次！我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来发动变身了，只有借助外力。趁着血液被煮沸的力量，我可以再一次变成巨人，而这一次……”他极其粗野地往地上吐了口混着血沫的口水，恶狠狠地说道，“我绝对要把这个大家伙的脑袋拧下来！”

端木杨静静地看着罗晓，血红色的眼珠中似乎透露出一股思索的意味。显然，它在变身之后，依旧保留着足够的思考能力。

“……”海燕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个已经虚弱地不像样的男孩子，脑海中忽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夜鹰将她从刀刃下撞开的那一幕，掌心有些发热。

自己早该意识到了，这两个男孩，其实是一样勇敢的。

“我说你啊，有没有在听我讲话！”罗晓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借着他身高的优势俯视着海燕，皱起眉头喝道，“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之后你要带我去你们山门什么的都随便，但现在，如果我们再不齐心协力，那个女人很轻松就能把我们杀光的吧！”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夜鹰，低声抱怨道，“要不是这个战力最强的家伙那么大意，现在至少还有几个反击的机会……”说来也怪，罗晓的大气程度远远超出了海燕的想象。就在十分钟前夜鹰还揪着他脑袋猛打呢，一只眼睛都打瞎了。在这样的前提下，罗晓提起夜鹰时语气中都没有半分憎恶，好像方才的战斗不过是一场兄弟间的玩闹。

不过考虑到他的身体能自愈，打着玩儿原则上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我们才不需要你做些无畏的牺牲呢！”海燕调整了一下语气，高傲地说道，“而且，你对我们三个人中最强战力的估计完全就是错的。”

“啥？”还未等罗晓反应过来，身后的封灵儿就像释放自我那样猛地大吼起来，从她的声音里只能听出被压抑许久的剧烈情感，“来吧，赋诗者！！”

她将右手高举过头顶，全身上下的关节部位突然绽开绿色的圆环，将她整个人包裹在里面。一阵钥匙入锁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巨大的机甲挟带着惊人的势能从天而降，砸在这座多灾多难的江堤之上，一时间尘土乱飞、水花四溅。

罗晓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钢铁巨兽，眼睛都直了，“你们都是一群什么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