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如同幻梦一般的历程在罗晓眼中一一展开,他带着复杂的心情阅览着,沉沦在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放逐之中。其实在现实世界中,只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罢了。夜鹰已经把罗晓巨大的身体打成了字面意义上的“肉糊”,而他在这个过程中的出力也在逐渐增大,从蒸汽机车等级升级到磁悬浮高铁的等级,把整片片江堤打得彻底变了形。
两个六米高巨人刚刚还在这儿玩摔跤呢,要是江堤一点事儿都没有未免就太奇怪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和夜鹰他们可就无关了,等他们把罗晓带回山门去,白老爷又会变成这座城市说一不二的权威。花钱布施一下江堤,既不会对他庞大的家财有什么本质上的损失,又能让他在百姓心中再一次站稳脚跟,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那些百姓也没那么聪明,稍微给点儿小恩小惠,也就把之前白老爷在灾祸降临时的无动于衷给忘了。
罗晓的法身已经被夜鹰的重拳给轰得七零八碎,在这样的状态下,哪怕是他的血源魔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他的真身从那一堆破碎的血肉中现出来,看得出来,现在的罗晓已经没有了战斗的能力。他的眉毛因为全身上下剧烈的痛苦而紧皱着,脸色铁青,虽说手和脚都还在,但因为方才榨干潜力的背水一战,现在它们都无精打采地和主人一道躺在地上,失去了应有的活力。
他的血液在战斗中已经几乎全部烧干了,蒸汽从身体内部顺着毛孔和窍孔透出来,烘烤着脆弱万分的血管。因为贫血,罗晓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一段一段的,随时都有可能背过气去,一命呜呼。而他此时作为时间猎人的本能一直没有听过,仍是榨取着周边人的生命来补给自身,但或许是由于罗晓现在的虚弱,连这种对他而言同呼吸一样自然的本能都被削弱了。如此恶性循环,他身体恢复得可是越来越慢了。
眼下海燕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一瘸一拐地从江堤底端爬上来,发动她水灵根做出一副冰制的手铐,铐在罗晓已经动弹不得的手腕上。曾经战力几乎无穷的罗晓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抵抗,迷迷糊糊地挣扎了两下,也就不动了。
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夜鹰结束变身的那一个瞬间,简直是太华丽了。他有着六块腹肌的美型裸体在一片金光之中完全暴露在封灵儿水灵灵的眼中,惹得她羞红了脸,忙不迭地背过身去,乖乖捂住自己的眼睛。
夜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在他的记忆中,九变之术应该不至于把一幅撑破的,毕竟他上一次变过之后衣服仅仅是被撑大了一圈而已,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撕裂。但他疏忽了两件重要的事:其一,方才接受熔岩之心的力量时,巨大的热能已经将全身的衣物连带着摘星子给的一些用作盘缠的银子烧成气态了,只不过变身咬手时夜鹰的情绪实在太激动,都没能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趋于全裸;其二,就算不提这档子事儿,后来他的身体都已经变成了六米高的巨人,还能不把衣服给弄破吗?
综上所述,他在恢复人身后全裸的惨样,也就不言而喻了。
好在封灵儿还有她自己的独门法宝——她右手上佩戴的金戒指便是一样特别炼制的法器,链接着一个随身的巨大空间。出于操纵机械傀儡的习惯,封灵儿将所有战斗用的机器人和一些生活用品都寄存在这个空间之中,杂七杂八的,宛如一个大型仓库。而眼下,她也是一边红着脸念叨个不停,一边从空间里找出两套备用的衣服,甩过去给夜鹰披上。
害羞归害羞,封灵儿的思路还是很理性的。现在夜鹰根本就穿不上普通的衣服,他的身体仍然在散发着惊人的余温,哪怕熔岩之心已经暂时熄灭了,地核依旧在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能。这也就导致他只能穿斗篷之类的东西意思意思,若是布料贴到身体上,估计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会被点燃吧。
“这次的事情,解决的还是比较圆满的呢。”夜鹰大大咧咧地把斗篷往身上套,一边厚着脸皮说道,“不过,这个战损,似乎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乌鸦哥哥不用担心这个。”海燕估计他大概已经把斗篷穿好了,才慢慢地转过身来,语气有些奇怪地说道,“我们回去把情况跟掌门大人说一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山门好了,我想接下来掌门大人一定会和天行门去对峙的吧,毕竟……”
她看了一眼已经逐渐清醒过来,正用他那双灰色的瞳孔上下扫视众人的罗晓,有些畏惧地说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似乎也是天行门的弟子?”
“确实很难想象他会是那种甘愿屈于人下的人。”在方才的战斗中,夜鹰深刻地见识到了这个恐怖而又可敬的对手顽强不屈的意志,尤其是他咬断自己舌头的那个动作,现在还让夜鹰觉得后背发凉,“而且就从刚刚的战斗而言,他的能力绝对已经超过了‘弟子’的水平,别的不说,哪怕是有妖气里面的普通教师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他。这样的一个怪物,为什么还要去天行门当一个首席弟子呢?”
“呵呵呵……”出乎意料的是,罗晓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已经恢复到了可以开口讲话的地步。但十分遗憾,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以怼人为目的的,“你不是还能把我揍趴下吗,那你在自己门派又是个什么地位?”
夜鹰被这句质问弄得无言以对,只得凭借着自己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无视了他,管自己说道,“除此以外,那个血源魔法也很值得探讨……”他歪着头稍微思考了一阵,才发觉海燕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让他感觉隐隐有些不对劲儿。他回想一番自己方才的发言,这才找到了一个盲点。
海燕可能并不知道血源魔法是什么,但要是和她解释自己是怎么得知这个名词的,就不免要把香草的存在暴露出来,这解说明起来可太麻烦了!
为了规避掉这种计划外的麻烦,夜鹰便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把这个话题就这么给带过去了。
罗晓看看夜鹰身后那个模糊的“高位者”,再看看夜鹰的同伴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大致猜到了这三人的情况,嘿嘿冷笑两声,也不说破。他心里倒是一清二楚:血源魔法是他加入时间猎人后被指定授予的魔法,据说是传承自上古的一位恶魔,那种久远的知识凭现在的仙人都是无法解析的,更不要说夜鹰这个区区武夫。唯一的可能,就应该是那个高位的存在认出了魔法的来源,然后跟夜鹰讲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每个人有他的机遇,自己遇上了狰,已经算是挺难得的机会了。殊不知这个愣头愣脑、满嘴正义的虚伪家伙竟然在阴差阳错下拥有了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巨大力量,看来那个晚上满月所谓的“东方的鹰”,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吧。
照这个情况来看……要是再放任他成长下去,很有可能造成一些不可控制的后果。罗晓默默地盯着已经开始庆祝的夜鹰一行人,不断地思考着主意:他们刚说要把我带回自己的山门,这就给了我一定的机会。只要不立刻杀死我,时间猎人之间就能相互感应我的位置,狰他们来救我是迟早的事情。最多三天,只要保证活过三天,组织的救兵就会来了。凭狰的本事,在夜鹰变身前砍掉他是分分钟的事情,他到反而不是最关键的了。问题是,如果他们门派的掌门人十分能打,状况可能就会比较难办,到时候自己的身体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必须得看准时机,再发动一次“血之巨人”的能力,然后和大部队一道撤出去……
虽然两方人马还在各自打着自己的主意,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遭风波也算是安稳地结束了吧?看看天空,方才那场激烈的暴风雨已经结束了,光芒从云层中落下来,好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毛玻璃,碎成一束一束的样子,将人间打上一层高光。暴雨过后,一群燕子从天空中飞过,排成一个大大的“一”字。它们或许还不自知,但这是夜鹰自进入云城以来看到过的,为数不多的活物,自然是感觉颇为亲切的。或许随着这些活着的东西进入云城,这座城市的人也能一点点从原先的压抑中恢复过来,重新变成能够好好生活的良民吧?
夜鹰如此憧憬着,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正义。以前,或许还能用懒惰来当做借口,但眼下他可是要把整个文明送上天的世界领袖,必须要去做一些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才能不愧对如此伟大的头衔啊。
香草默默地注视着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但她没有开口提醒,到目前为止,夜鹰的道路也还不算歪。至于细节的心理问题能不能自我调节……那也是公司考核的一部分,香草作为主考官还是颇能沉得住气的,没有擅自插手去改变夜鹰的想法,而是让他自己去经历、去体悟。
或许这样的方式,比单纯的说教更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吧。
“夜仙士!”不远处传来女孩的呼喊声,让夜鹰三人都为之侧目,“夜仙士……”看得出来,端木杨肯定也和他们一样淋了进二十分钟的雨。白府和乐江并不远,但当端木杨赶到的时候,战斗都已经结束了。她本来大红色的长袍被雨水打得狼狈不堪,吸饱了水,再也无法衬托出主人轻盈的体态,沉重地托在地上。从上面沾染的泥沙来看,应该是被拖了一路了。
而她的木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一个,玉佩上沾满泥泞,想必是赶路的时候滑到了,跌进水坑里了吧。此时这个女孩正弯下腰去,双手撑着膝盖,死命地喘气,眉头紧蹙着,鹅蛋一般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雨水将她全身的衣服都打湿了,从这个角度看,夜鹰甚至能看见她大袍子里贴身的肚兜,不由地心猿意马、面红耳赤,连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一眼。
海燕见此,暗暗地感叹一句夜鹰的不谙世事,一边替他上前问道,“端木姑娘,特地来寻我们是有何指教?”
“呼,呼……”端木杨接连喘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讲话,“诸位,诸位仙士为云城降妖除魔,大恩大德,云城人没齿难忘,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罢,她撩了撩自己已经湿掉的袍子,竟然真的要跪下去。
“别别别!”夜鹰连忙扶住她,一不留神又触碰到这个成熟女孩子柔软的腰部,像触电那样快速地把手抽回来。如此夸张的反应反倒把端木杨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了。“我们……那个,这是分内的事情……”夜鹰对自己方才失礼的举动无比惭愧,脸红的堪比猴子屁股,“端木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不,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你还能顶点儿用吗?不就是稍微碰到这个女孩子一下,连话都不会说了!再说了,她现在视你如救命恩人,说不定还打算以身相许呢。我看你要不就乘胜追击……”
“够啦你这个变态衬衣教宗,不是每个男人都只会用下半身来思考问题的啊!以后禁止提这些无聊的建议!”夜鹰干脆把气全都撒到了香草身上,这种不负责任的举动让香草很生气,她鼓起嘴巴,气呼呼地说道,“哼!本来我还想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东西,现在不告诉你了!到时候后悔死你吧!”
说罢,她把脑袋一摆,真的不再理会夜鹰了。
“你是小孩子嘛……”夜鹰对香草这样耍赖的本事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女孩除了海燕比较成熟,其他的怎么都像没长大的小孩一样呢?师姐也是,香草也是,还有封灵儿……他转头看去,封灵儿正一脸傻笑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想必是打了胜仗非常开心吧。但其实,她在刚才的战斗中完全就没发挥作用啊!
横躺在地上的罗晓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端木杨,没有说什么,又把头低下了。
他已经熟悉了被人称作邪魔外道,不差这么一次。
“其实,小女子前来,还有一件事想问。”端木杨的体力似乎是逐渐恢复过来了,她已经从方才的过于激动中平复了心情,讲话的口吻也开始变得像个豪门管家那样修饰辞藻,“小女子方才,目睹了一只身高六米的……异物。”她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停顿一下,接着问道,“全身都是黑色的,而且棱角锋利,很迷人,很美丽,也很有力量。”
“敢问夜上仙,那个是……什么?”端木杨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她仰着脸,表情好像被脸上的雨水给冻住了一样,突然变得冰冷万分。
海燕已经通过她少女的第六感察觉到了些许问题,或许她还没能弄明白究竟那里不对头,但端木杨方才的那句话似乎暴露了她一些奇怪的癖好,这也让海燕敏锐的直觉发起了一阵看似不必要的警戒。
一般来说,普通人看到夜鹰的变身,会用“迷人”这样的词来形容吗?
还未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夜鹰已经忙不迭地笑着回答道,“那个就是我啦,另外的一个巨人是罗晓变的,我们两个在对打而已。如果城市里的人看到了,还望端木姑娘告知一声……”
“!”还未等他讲话说完,夜鹰的瞳孔猛地扩张,一股鲜血扼制不住地从口中喷出来,溅到端木杨漂亮精致的脸蛋上,“嘶嘶”地冒着热气。他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去,想弄明白自己胸部那阵剧痛的来源。
印入眼眸中的,是一条美丽白暂的手臂。端木杨右手的纤纤玉指插进了夜鹰的胸口,她摸索两下,十分老练地将夜鹰还在跳动着的心脏给拔了出来,带出一连串飞扬的血花。“咕叽——”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夜鹰的胸口被开了个大洞,心脏被人掏走,他的鲜血也不可能止住了,好像喷泉一样往外涌动!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嘴角溢着血沫,上下嘴唇有气无力地一张一合,“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费力地抬起头,夜鹰才看清端木杨的表情。这个女孩此刻没有半分初次见面时的胆怯,也没有方才大家闺秀的端庄,她更像是一个嗜血的杀手,带着无尽的冷漠和精准的技术,一击便取走了夜鹰的心脏。
随便看了一眼手中还在跳着的心,端木杨随手一扔,毫不在意地将其掷进了乐江。
“方才的战斗……我一直在看。”端木杨将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个人,一股同刚刚截然不同的气势升腾而起。就连罗晓都没能料到这样的结果,他呆呆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夜鹰,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天哪……跟我打了这么久的家伙,被她一击就干掉了!”罗晓默默在心中祈祷着,“组织的同志们,拜托你们快点来啊!再不来我就要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幕后黑手给干掉啦!”
“你们对未来都是有害的。”端木杨缓缓拔下自己脑袋上的玉簪,她那头血红色的头发一瞬间像瀑布那样披散开来,美丽如同二月似火的山茶花。她将玉簪拿在右手,轻轻地把簪子尖锐的一端搭上了左臂雪白的手腕,“不管是神仙还是恶魔,你们都是我的敌人!”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罗晓和海燕都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