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完全暗了下来,现在是盛夏,天黑的比较晚。罗晓一时气急冲出去的时候,几颗亮闪闪的星星已经挂在天幕之上,映衬着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皎月,显得清冷无比。一股寒气从地底透出来,让衣衫单薄的罗晓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家后还能去哪里,气冲冲地跑出那块荒芜的菜田后,罗晓只能在云城中漫无目的地瞎转悠。现在是一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路上没有照明的工具,白日里拥挤不堪的街道现在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这个点儿每家每户都应该在吃晚饭了,云城的总体经济水平还算不错,基本上大家都点的起灯。橘黄色的温暖灯光从窗沿中传出,光影变化,带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一顿还算凑合的晚餐对于云城人来讲或许只是日常的一部分,但在罗晓看来,却是同梦幻一样的美好。
他赤着脚在街头走着,抬头看看天空,这些星星在富人和穷人的眼中,跳动着同样的光芒。罗晓轻轻笑了一声,干脆就走远一些,去乐江转转。平日里像自己这种“野孩子”都是没有机会接近乐江的,因为江中心有一座大名鼎鼎的修仙门派——天行门。那些百姓担心自己这种家伙搅了神仙的清净,到时候惹得全城人一道遭殃。
说实话,仙人自己都没说什么,罗晓也不知道这些百姓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代他们讲话。
好在晚上的时候总不会有人来烦自己了,大家都在家里休息,他终于可以美滋滋地欣赏一下,被人们吹捧成风水宝地的乐江到底是个什么样。但当罗晓亲眼见到所谓的“云城人之宝”时,心中的美好幻想瞬间就被打破了。
“什么鬼江啊!晚上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好不好,那些传闻中的东西一个都没看见!”罗晓激动地靠着江堤比划着手指,发泄一般地对着江面大声喊道,“不是说江面会升腾起紫气吗?还说什么会有海马捧着珍珠,分开江水,把珍珠献给有德之人……相信这个的我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其实罗晓是个十分早熟的少年,别看他现在只有十六岁,但心智和完备的大人也未必就有多少区别。这些口耳相传的故事骗骗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还行,想拿来糊弄罗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也从未打心底里相信过这些无稽之谈。
只不过现在心烦意乱,将那这些不存在的东西乱骂一通,出出气罢了。
……
突然,罗晓背后一凉,寒颤再一次从头打到脚。一股莫名的气在他的背后毫无征兆地突然炸裂开,刺激着他的每一处感官,每一个细胞。
大家都叫罗晓“过街老鼠”并非是空穴来风的,事实上,他确实在有些方面和老鼠特别相像。比如逃跑的本事,比如灵敏的身手,再比如,他还有着常人为之侧目的惊人战斗本能。即便是狰那样一等一的潜行大师,都没能逃过罗晓的感知,可见他的直觉是有多么敏锐。
此时,这股敏锐的直觉几乎已经是在跪求罗晓赶紧拔腿跑路了。如果他能说话,罗晓脑海里就应该全是“求您了,迈一下腿,赶紧逃啊!”之类的话吧。他的直觉告诉他,背后的那种“东西”拥有着根本不属于人类的气场,且凶恶无比,如果处理不好,可能连怎么死的都清楚。
这家伙和那个狰又有些不同,起码当时罗晓背对着狰时,还能依稀感觉出背后站了个人。但眼下背后的东西可能根本就不是人,那种让自己寒毛直竖的威慑感,仿佛在寒冬腊月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那般刺激。这回不光是腿,连牙床都跟着哆嗦了。
事实上,罗晓在感知到这股气的同时就打算跑了。但奈何背后的怪物似乎也在注视着自己,在这股强大的灵压之下,罗晓的双腿都被钉在原地,连挪动一下都有困难。别无他法,他只得一边抱怨着为啥今天自己这么倒霉,一边费劲地转过身体,想试试看能否通过交涉来解决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什么怪兽,背后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她身着一件厚实的青花色大袄,在这个炎热的酷暑显得分外奇特。但奇特的是,女孩似乎没有感觉到热,她白净的脸上连一滴汗都没有。罗晓咽了一口口水,将视线不自禁地向女孩下身移去。她的身体实在太纤细了,不同于大家闺秀的体态轻盈,罗晓觉得她可能是有些营养不良。
女孩粉嫩的脖颈露在外面,上面挂着一串黑色的挂坠,罗晓一眼就看出那不过是一颗普通的鹅卵石。“或许是有什么神力的石头吧……”罗晓一边想着,一边强打起精神开口道,“这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罗晓粗人一个,敬语他也不会说,只能将就将就了。
女孩眨眨她青色的眼睛,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脸上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说来也怪,这个女孩全身都很纤细,唯独脸蛋儿肉嘟嘟的,十分可爱。“我……不找你。”她满头的雪白长发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飘扬着,将女孩包裹在一片神秘的气氛中,“我是满月,我来只是为了唤起你心中的潮汐。”
她轻轻伸出手,托在罗晓的脸上,细腻的指尖触动着罗晓皮肤之下敏感的神经。自他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愿意主动碰他肮脏不堪、占满尘灰的身体,这个举动让罗晓的内心发生了剧烈的冲击。他一时间好像忘记了这是一个具有恐怖气势的危险人物,只将她单纯地看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带着一颗普通的心,关心着在尘土中团团打转的自己。
女孩似乎洞察了罗晓内心转瞬即逝的情感,那双水一样的青色眼眸中带上了盈盈笑意,“还不到时候呢。”她拍了拍罗晓的脑袋,眼神一变,一团莫名的火焰在她眼中跳动着,将罗晓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神色骇然。
“罗晓……你将是自由意志未来的希望。”她用一种朗读长篇小说的语气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罗晓心中升起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本能告诉他,这些可能都是即将要发生的事。
“不,不,你们一定找错人了……”他有气无力地分辨到。
“东方的鹰,西方的龙,他们将要发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战火席卷大地,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整个世界将再度回到神魔战争的时代,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女孩直直地盯着罗晓有些透明的银色眼瞳,只管自己往下说,“而你作为自由的捍卫者,务必要守护人类的权利,在老鹰和巨龙之间周旋,保证双方不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一团浆糊。”
罗晓傻傻地愣在原地。周围的风声突然一阵高过一阵,发出“呜呜”的鸣泣之声。乐江的江水似乎也受其感应,死命地拍打在江岸上,将“哗哗”的激浪之音传进罗晓的耳朵。他本能地感觉到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随着女孩讲话的语气越来越高亢,天地也一道兴奋起来,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暴躁的味道。
“喝————啊————!!”
这声兽吼应该并不是出自野狼之口,从这绵绵不断的势头来看,恐怕是体积更加巨大的猛兽。老虎?狮子?城市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满月轻轻地说道道,“回家吧,罗晓。今夜,就是你注定要蜕变的时刻!”
风声压过,一阵突如其来的嘶吼响彻这座宁静的小城,将千家万户的心都喊得吊起来。这样的吼声必定不是出于什么豺那根紧绷的弦就彻底断开了。好像一首电子歌曲,前奏足足有两分半那么长,在这漫长的铺垫之后,突然来了一个高昂的转音,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高潮迭起,让人猝不及防。只不过,对于罗晓来说,这恐怕不会是什么令他高兴的东西罢了。
因为那声吼声是从自家那片菜地发出来的,全城的人应该都听到了,家家户户的油灯随之亮起来。
见眼前的少女没有留自己的意思,罗晓试探性地往后退了几步,拔腿便向家的方向跑去。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淌,他只恨自己少长了一双腿,不能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家人身边。罗晓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在街上飞奔,明明只有微弱的月光用以照明,他却依旧健步如飞,没有绊倒什么东西。
“对了对了,尽情地嚎哭吧,然后,你就能认清楚这个地狱的本质。”少女微微笑着,望向罗晓飞奔而去的背影,“欢迎加入恶魔的阵营。”
在赶路的罗晓可没有心情再去管那个少女怎么样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了菜地,因为冲的太急,左脚绊倒右脚,自己跌了个大跟头。他的牙齿磕在石头上,掉下来一枚,鲜血洒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再也无人问津。
在颠倒的视野中,罗晓再一次看到了云城人每个家门中透出来的橘色灯光,好像一只只无情的眼睛,旁观着菜地上发生的一切。这些原本让罗晓有一丝家庭的归属感的灯光现在只让他恶心得想吐,又觉得有一股冷意从内心深处泛出来,将自己的心彻底冻上了。
他赶紧一咕噜爬起来,摸着黑前进,却在自己家门口看见了如此惊人的一幕。
一个身高六米的巨人,以一个匍匐的姿势趴在破茅草房上,右爪在家里不断地翻找着什么。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把罗晓吓得口不能言,一下子呆立在原地,任由它拨拉房子的“哗啦哗啦”声音传进耳蜗,震撼着他的神智。巨人找了半天,没什么收获,便放弃了继续寻觅,转而将左手上的东西缓缓放进嘴里
罗晓这时才看清楚,它的左手上还抓着一个人!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不再用那种令人作呕的语气说话,也是最后一次。罗恬的脸上布满了惊恐的泪痕,她整个人都被这只怪物攥在手心中,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接近塔张开的嘴中。怪物的巨嘴已经张开,利刃般锋利的牙闪闪发光,等待这这具鲜美可口的肉体。
她似乎要将平生所有的力气在这短短一分钟使出来,不停地蹬着腿,但仍然不可避免地离血盆大口越来越近。
最后一刻,罗恬绝望地仰头喘息,朦胧中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她连忙大喊道,“罗晓!快……”“咔擦!”罗晓眼看着血从自己母亲的七窍中被挤出来,她的脸色也变得惨白,还未等惨叫声从喉咙里发出来,母亲的下半截身体已经被咬掉了。
是“快跑”还是“快救救我”呢?罗晓也不知道。
他呆呆得听着自己母亲的身体被这头巨人嚼碎的沉闷声音,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双目也逐渐失去了焦距。随着母亲的身体被咽了下去,罗晓“扑通”一声跪下来,脑袋深深地埋进胸口。巨人听到响声,缓缓地转过身来,注视着这个新来的晚餐,又将它巨大而又锋利的手掌伸向罗晓。
罗晓抬头,绝望地看着它,想将它的容貌深深刻在脑海里。
突然,巨人的额头突然迸射出一道亮光,将这个令人绝望的黑夜短暂地点亮了。它痛苦地嚎叫着,将手缩回去,不断地抓挠着额头的部位,已经被电流烫焦的皮肉一点点剥落下来,血肉模糊、令人作呕。亮光在它的额头活生生烙上一道闪电的标识,“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中夹杂这一股难闻的糊味儿,让罗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巨人低声吼了两声,默默地盯着罗晓看了好一会儿,竟然转身走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晓竟然从这家伙那一瞬间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该死的情感,一种绝对不应该有的东西。
怜悯。
巨人展现出惊人的弹跳力,不过几下便从城内跳到了城墙上。它踩着地面起跳的“咚咚”声好像铁匠敲打生铁那样,一击一击落在罗晓的心坎儿里,让痛苦逐渐在心间酿开,化成撕心裂肺的触感。罗晓只看见它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和暮色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