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展翅吧乌鸦

第六十三章: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2017-08-21发布 4371字

在罗晓从黑衣男子口中了解到时间猎人具体是个什么组织后,心下戚戚,再三推辞,就差没从城墙上直接跳下去了。其实狰拉人的方式也十分值得商榷,别的不说,现在是他们组织迫切需要新鲜血液。而他作为企业代表,亲自找上了他眼中的优秀青年,企图游说他加入时间猎人,放弃在云城如此憋屈的生活,天天跟他们一起拿着两片蝉翼刀,在空中飞来飞去地砍人。

既然是你们主动来求人家,态度端正一点好不好?不说要画多大的饼吧,起码跟人家讲讲自己的企业优势在哪里,还有最实际的,跟了他们会有什么好处。对罗晓这种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鸿图霸业什么的他也不敢想,估计狰只要告诉他“加入了以后组织天天管饭”,他保管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同意了。

此时的罗晓确实很需要物质上的援助,他的母亲重病,已经三天没从床上下来了。而他的父亲……讲实话,罗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每每谈到这个话题,云城的百姓总会爆发出一阵哄笑,然后便三三两两地投过来玩味的眼神,将他的母亲逼得满脸羞红。

聪明的罗晓大致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打心眼里厌恶自己那个不知名的父亲。既然没有做好厮守一生的准备,又何必草草地将他带向这地狱一般的人间?

这样的一个家庭,现在顶梁柱还病倒了,他们的窘境可想而知。

然而狰的脑回路就是跟正常人差个十万八千里,他没有去抓罗晓显而易见的破绽,反而从时间猎人的组织创建开始讲起,贯穿了神话时代仙人和恶魔的那场战争,从中穿插着时间猎人在背后是怎样怎样干涉的情节。末了,又从西大陆的龙国开始讲起,讲到龙国与妖国的那场侵略战役,这背后又是时间猎人在暗箱操作……他希望通过历史辩证的角度告诉罗晓,我们这个单位是有历史传承的,是沿袭了先辈精神的大公司,我们干的事儿也都不小。加入我们,你就有机会获得不逊于修仙者的力量,站在世界的顶峰,和我们一同践行这伟大的理想。

他大概想通过这种高大上的讲话让罗晓明白自己在做的事业是多么高尚,多么值得敬仰。但和遗憾的是,这种不计后果的疯狂诉说却只能换来罗晓的恐惧。他也没读过书,就连娑婆世界人人耳熟能详的《五帝封神传》他都只能从说书人口中支离破碎得听个大概。狰所说的大部分,对他而言都算是晦涩难懂,他连“猎人”的“猎”字都不会写呢……要指望他能发自内心地理解狰话语中的豪情壮志,不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天边血红色的夕阳有一半沉入了地平线,只将他最后一缕红光留给怒放的霞云。失去了日光,天地间的寒气也开始从地底漫上来,将这片血一般的落日图景渲染的愈发凄凉。二十米高的城墙上,晚风吹得紧,将竖在城头的旗杆吹得哐哐作响。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眼中的惊惶和不知所措,狰也明白过来了,恐怕罗晓的心志尚且不足以理解自己说的话,要想通过一次谈话就让他心甘情愿地加入,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偏偏组织上又有规定,不得以武力胁迫他人强行加入时间猎人。他们本是自由的捍卫者,若是用暴力阻断了他人实行自由的权利,那不相当于自己扇自己耳光吗?

就因为这种观念超前的组织教条,狰现在讲也讲不通,动手也动不得,一时间只能呆立在那里,和罗晓四目相对、尴尬无比。他的黑兜帽好死不死地将脸孔的上半部分给挡住了,罗晓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依稀瞧见他脸部刚毅的线条轮廓,还有下巴上稀疏的短胡渣。这样一个冷血杀手似的人物立在他面前,罗晓能不紧张嘛?

“或许是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沉吟了一会儿,狰走过罗晓,径直走向城墙的边缘,“你现在还无法理解我的苦心,但请相信我,罗晓,我是真正在为你考虑。”

罗晓看着他的背影,黑斗篷上的那只血红色的眼睛随着晚风轻轻飘动着,一起一落,好像在定定地注视着他。“圣龙骑士等不了多久了,他们为了太阳轮盘,还会发动下一次对妖国的战争。罗晓,像你这样的人拥有旁人不可企及的天赋,自然也要肩负起常人不敢想象的使命。”说着说着,狰已经一只脚踏上了城墙的边缘,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了,“你早晚都要站队的。”

“等你考虑好了,可以再到这里来找我,说不定我还在。”说罢,狰一展他的大斗篷,从城墙上纵身跃下。罗晓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刺激的场面,忍不住大声惊呼起来,他忙不迭的冲到城墙的边缘,扶着墙往下看,却根本没能看见狰的身影。城墙下依旧是尘土飞扬,白日莽烈的阳光已经蒸干了这片土地所有的水分,只剩下一些细小的沙粒,在晚风的吹拂之下翩翩起舞。

罗晓揉了揉眼睛,心下大疑,不知看到的究竟是人是鬼。

……

“哈哈,真是傻的可爱啊。”在一旁观看的罗晓见到过去的自己一副蠢相,不由地笑出了声。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以一种“漂浮在正上方”的视角观看自己的走马灯。这样的视角足以让他将所有细节尽收眼底,包括自己仍然在颤抖不已的小腿,还有衣服夹层里不易发现的一个破洞。

两年前的罗晓四下望望,确定真的没人在跟踪自己,便一眨眼的功夫从城墙上狂奔下来,怀揣着早已经凉掉的三个白面馒头一路跑回了家。

罗晓眼见自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不禁感叹道,“不过是两年时间,我就变成从一个懵懵懂懂的混小子,变成了可以拿刀面不改色地开人脑壳的大混小子,时间这东西还真是奇妙呢。”他随即又想到自己“时间猎人”的身份,一时只觉得万分讽刺,只得苦笑了两声,不知自己这荒谬的人生该如何评价,索性也就不开口了。

“娘,我回来了。”正当他思考人生时,两年前的罗晓已经到家了。说是家,实际上就是一破旧的茅草屋而已。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夜鹰的家够破了吧,但同罗晓一比,他家简直算是豪宅了。这间破破烂烂的茅草房并不是在街道上的,相反,它坐落在一片归属于白家的菜地里头。因为罗晓他们家实在是没钱盖房,既只能弄了这么个玩意儿来凑凑数,还别说,罗晓自打生下来就住在这破草房中,不也长这么大一个么?

你就甭说大风大雨的天气了,稍微刮点儿风落点儿雨,这堆用茅草对出来的房顶基本上就会被弄得七零八落,里面住着的人也得连带着遭殃。好在这里就是一片菜地,周围有很多蓬疯狂生长着的野生蒿草,直接可以来个就地取材、废物利用。

这块菜地虽说是白家的,但其实是块荒地,并没有人在这儿种什么庄稼。白家的老爷那年听信了江湖传闻,说是亲自种植五谷有利于长寿,可以将山河大地中蕴含着的气一并顺进稻谷中,再精心照料它们,自会有意想不到的福报。白宁兴冲冲地买了块地种田,不到两天就累的精疲力尽,感叹了一下农户种地是件多么辛苦的工作,这事儿也就这么告吹了。

后来,罗晓的娘在云城的坏名声越来越大,大家都说她是不贞洁的荡妇,还说她是丧门星,将自己的丈夫给克死了云云。再加上她对此不做任何辩解,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这让人们愈发笃定了她不是什么好货,便心安理得地唾弃她,顺带着也唾弃她的儿子罗晓,说他是不知哪儿蹦出来的肮脏野种,没有资格和云城人生活在一起。

百姓们似乎都以诽谤这家人为乐,他们什么话都讲,什么事都干,为终于找到了阶级比自己更低的人感到莫名高兴。虽然他们也依旧是处在社会的底层,生活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好,但没关系,他们终于也可以享受到踩人的快感了!

白宁听说了这件事,暗中可怜这家人,便将自己不要的菜地给了罗晓一家,让他们自己弄个小房子,安住在此。一来,不和外头那些刁民住一起,也好少受些欺负;二来……他们的房子确实有碍市容了那么一点点,若是能趁机离开大众的视野,也并非一件坏事。

“罗晓!咳咳咳咳……”见罗晓回来,他的娘亲罗恬便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但刚坐到一半就牵引出肺部的毛病,咳嗽个没完,“你,你……”

“娘,我回来了。”罗晓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将三个已经干掉了的馒头从衣服里掏出来递给她,“你快些吃掉吧,剩下的就留着,当明天的早餐。”

“这些东西……咳咳,是哪里来的?”罗恬已是气若游丝,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中依然闪动着某种不可动摇的光芒。那种没有意义的坚持,除了让罗晓觉得迂腐不堪,没有任何价值。“我……我听春兰婆婆说,他的儿子春华今天晌午时分目睹了一个小贼偷了白家的馒头。罗晓……你实话告诉娘,是不是你干的?”

“……切!”罗晓紧紧咬住了自己的牙齿,避开母亲闪着光的眼神,“我没有偷,那是他们不要的,我去捡来了而已。”

“罗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罗恬听到儿子这样的口气,气得想从床上做起来,但这个动作却只换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她喉咙中好像生了一只扑腾翅膀的飞蛾,每时每刻都痒的难受,感觉有东西堵着。想把它咳出来吧,最后却喷出一丝带血的浓痰,这让罗晓心悸不已。“我们不受嗟来之食,更何况那是人家不要的!”她费力地讲这些漂亮话从嘴里吐出来,每说一句,眼中炽热的光芒就旺上几分,好像在这样美妙的道德论调中,身体的不适也被治愈了似的。

“你现在这样的行径是错误的,是要给自己的道德抹黑的啊!要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你不积德行善,好报怎么会降临到我们家头上?”当说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的时候,罗晓看到自己母亲眼中那股可悲的虔诚劲儿。她或许是打心眼里相信了这种话,又或许,她是拿这种傻不拉几的因果报应论来安慰自己,在一遍遍的自我催眠后信以为真了吧。

“我做了什么给道德抹黑的事?”往日罗恬面对云城人空穴来风的污蔑时选择一忍再忍,罗晓也就不做声了,但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要死守着所谓的“道德伦理”,这就让他完全不能理解了。罗晓的嗓门也大起来,希望能通过辩论打消母亲顽固的想法,“现在你都快要病死了,再不吃东西,你根本就撑不过明天晚上!是你从小把我拉扯大的,你于我又养育之恩,我不希望你就这样死掉!”

“刚才我也说过了,这是他们不要的,我没有偷别人的东西!那个春华就是个挑担的好事匹夫,见到热闹就往前凑,也不管什么是非对错!而他的老娘呢?他的老娘春兰就是个叨叨扰扰的碎嘴婆子,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念叨个没完,当年诽谤你的那些八婆里就属她造谣造得最起劲!”

“这些事你不会忘记了吧!绝对不可能忘记的吧!”罗晓火气上头,讲话的态度也开始有些暴躁了,“为什么现在这些人一跟你讲,你就立马转而怀疑自己亲生的、陪伴了十六年的儿子,而要去相信这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

“什么善有善报,难道老天爷对不同的人,用的也是不同的报应吗?”

“……”罗恬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充满了疑问,为何一向逆来顺受的儿子,今日却会跟自己顶嘴呢?他一定是受了什么流毒的侵袭,竟然认为因果报应是错误的,不可原谅,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些东西,违背了伦理天数,就算是我咽气都不会吃一口的!”她不知该如何反驳罗晓的话,只能像个死板的机器人那样一字一句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你爱吃不吃!”罗晓被自己母亲的固执气的火冒三丈,将白馒头狠狠摔在她的床头,转身便跑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离开了这个迂腐得无可救药的女人。

……

后来罗晓几乎每一个日夜都在后悔,为什么走的要那么急,为什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跟母亲再好好谈谈,为什么不干脆把三个馒头就这水硬给她塞进去。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值得后悔,但都已经无法再实现。

那就是他和罗恬的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