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日子以来，柴科长似乎忘记了科里曾经有过一个新人，而这个新人郭宁，每天安逸的待在库房，什么都不用做，就像一个健康的养老者。直至9月1日这一天。

这一天，供应科办事员牛德水生病请假，这一天，供应科下属的料场之一油站需要补充柴油，这一天，油站的管理员老婆生孩子请假，这一天，负责送油的司机胡大个路上塞车，这一天，一点风都没有，气温达到了36℃，着实让人闷得发狂。

还没到上班的时间，郭宁的手机就响了，看见是柴科长的电话，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柴科长给他打的第一个电话。郭宁却没有打入冷宫的妃子重获召见的喜悦，依旧不哼不哈的接了起来：“喂，科长。”

柴科长早已气急败坏：“今天去油站值一天班！立刻！”接着便是挂断后的“嘟嘟嘟”。

一句工作安排也没有一点好语气，可是一个下属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最起码，你连还嘴的时间都没有。郭宁简单把剩下的饭扒拉进嘴里，就往仅仅停留在耳闻中的油站走去。

出于安全的考虑，加油站，作为一个重大安全防护场地，被设立在矿区的东北角。也正是这样的设立，使得平时的安全检查和卫生检查都鲜有人光顾，渐渐的成了“三不管”地带。

所以当郭宁走了半个小时看见油站的时候，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油站确实和路边的加油站一个模子：一个红顶子，一个加油机，一间值班室。但又截然不同的是，这个加油站红色的顶已经抹了厚厚一层黑，自然是煤尘和尾气的功劳，熏的还挺均匀，似乎雨水的冲刷不起任何作用。加油机周围铺满了落叶以及被胶轮车碾压的痕迹，加油枪上满是油污。

郭宁一脚踢开值班室的门，发现里面还算干净。这干净不单单是卫生，还有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子。墙上还突兀的伸出一个水龙头，就像一只耗子打洞被钉死了。这样的值班倒也简单，郭宁往床上一趟，等待中午的光临。

上午断断续续有胶轮车和拉矸车过来加油，都是靠着默契。司机进门打个招呼，自己加油，自己在本上登记，自己关门走人。郭宁连起身的功夫都省了，也因为这一天太热了，似乎动一下就是一身汗。

马上就十二点下班的时候，一辆油罐车开进了油站。司机胡大个脖子上的毛巾已经开始淌水，走进值班室，发现值班员是个新面孔，也不害生，“小牛给我打的电话，说是让补油，把油仓门给我打开呗。”

郭宁看着面前高出自己一头的大个子，看看他身后的油罐车，就问：“卸油得多长时间？”

胡大个犹豫了一下：“大概一个小时吧，你把钥匙给我，你去吃饭，我卸完自己走人。”

郭宁这段日子以来最深刻的领会就是，任何库房的钥匙不得交给外人。所以听了胡大个这话，微笑说道：“你开车也累了，先去吃饭吧，不着急，已经下班了，咱们下午上班再卸哈。”

胡大个没听懂郭宁的意思，依旧不依不饶：“我不累，你把钥匙给我，我下午还有事。”

郭宁不高兴了，心想，就你有事？别人都没事？一句话也不说，关好值班室。笑盈盈的说：“下午吧，下午。快去吃饭吧，这天气，太他妈的热！”

胡大个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任由面前的小个子从自己眼前慢慢消失。回到车里，只剩下半个啃剩下的面包，半瓶喝剩下的矿泉水，两下就进了肚子，大敞开着窗户，睡觉！不过天气实在太热，睡，又是一身汗。

两个多小时后郭宁回来之时，胡大个感觉自己都快要中暑了。但是郭宁两手空空，也没给他带瓶水。

郭宁打开值班室，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唯一的物件，一把钥匙，交给胡大个。胡大个自己开始准备接地和安装卸油管，郭宁去看了一眼液位计，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中，郭宁打开手机，了解了一些有关卸油的常识。等待中，胡大个给牛德水打了个电话，却没有人接。等待中，二人一句话也没有交谈。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胡大个把卸油管都收好，仓门锁好，钥匙交还给郭宁，然后从车上拿下一张单据，“你签个字确认一下。”

郭宁接过单子，很简单的收据而已，内容就是“柴油，五吨”。郭宁也不着急，说：“稍等一下，按规定，静置十五分钟以后，确认一下液位。”

胡大个没好气解释：“不用啊，就我们一家送货，还能缺了你的，赶紧签，我着急走！”

郭宁特别烦别人指挥他做事：“规定就是规定，我就偶尔过来值一次班，出了问题，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胡大个有点急了，但也不能发作，心想就再忍你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郭宁看了一眼液位计，问胡大个：“师傅，一吨柴油是多少升啊？”

胡大个冷不丁被这个问题给了一下子，说：“大概一千升吧。”

郭宁说：“不对吧，我上网查了一下，柴油密度大概是0.86，一吨大概就是1160升，五吨就是5800升。可是液位计显示的数只有5300升多一点，你告诉我其他的去哪了？”

胡大个只好解释：“油罐里有个底子，一般都卸不干净，都知道。”

郭宁：“对不起，这种事我不知道，也不懂，你要是需要我签字，我只能备注上，‘今收到柴油5300升’，你看行不行，能行我就签。”

胡大个笑了：“你看，小兄弟，以前这都是小牛签字，每次都是这样，你给通融通融，我真有事。”边说边要掏烟。

郭宁挡住他拿烟的手：“油站禁止烟火！这你总该知道吧。”

胡大个把烟收回，转身回到车里，又给牛德水打了一通电话，这次，通了：“喂！阿水，你弄球甚了？哪来的小逼崽子给老子使拌子，麻痹的你还想不想干了！不干拉倒，想干就快点过来！”

挂了电话，胡大个坐在车里对郭宁说：“等会儿啊，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