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所说的关于彭子嗣的计划让江蕙很是高兴,他便立刻着手安排起来。说起永发粮行,如果韩子高不说,江蕙还真的不知道这个粮行背后竟然还有彭家的参与。说起这个永发粮行,江蕙确实是有过几次交集的,永发粮行并不是一个高调的粮行,他甚至没有太大的店铺,他的店铺藏在邺城平民巷的最里面,一个不大的低矮门楼,这里便是永发粮行的总铺。由于朝廷这几年连年对外用兵,所以米粮的价格一再上升,粮米生意一度有过巨大的利润,所以当时邺城的富豪几乎都投资了米粮生意,号称邺城十代商号之中的五家都曾在邺城最繁华的地方开设了粮米铺子,可是一时喧嚣之后的问题出现的也非常集中,那就是粮源短缺,就算是商贾大户都难以保持铺子里一直有米粮储存,因为邺城地处北地,天气寒冷,播种时间较短,当地农户根本没有多少产出,所以邺城的粮食都是从外地来进,从古至今邺城粮食的来源其实是固定的,主要是从山东之地往来输送,所以每年都有大量的车马队伍从山东穿山越岭来往于邺城与山东之间,这一部分来源的粮食因为主要来自中原地区,所以被称之为中原粮。自孙氏父兄经营东吴以来,南境的农耕发展极快,稻米种植颇有受益,南梁朝廷休养生息多年,加之南方相对稳定,所以前些年从南方建康等地通过长江或者海运北上的粮米也颇多。但是邺城毕竟不是海边的城市,附近也没有太大的水系,所以水运的粮草到邺城也需要经过陆运,所以这一部分的粮食被称为江南粮,所以在中原粮运输不及时的时候,邺城的商铺便不得不选择从江南往来运输米粮,可是江南粮虽然数量大于中原粮,每年可以供应几百万石不成问题,但是运输成本较高,所以米粮的价格一直下不来。更何况邺城兵力空虚,道路险阻又多,运输米粮的道路很多都已经年久失修,盗贼横生,所以运输的米粮十车之中真正存留下来的不足七车,折算上这些损耗,邺城的米价一直居高不下,但是永发粮行的粮食一直都是总比别人家的米价低一点,所以生意一直很好,虽然店铺不大,但是人人都疯传这永发粮行背后有朝廷背景,否则也不至于会这样岁岁有余粮出售,之前江蕙还在疑惑为什么永发粮行的粮食来源不缺,如今看来便知道了,这彭家的狼须山驻军就驻扎在通往邺城的官道旁,所以永发粮行的粮草应该是没有人敢劫的,如此一来这损耗便小了不少。
江蕙为了让宁王听到永发粮行的财富之多,特意安排了一个面相不熟悉的人,穿着了绫罗绸缎,到宁王平日里喜欢微服前往的酒楼吃饭。
这间酒楼叫做青鸾座,位置比较偏僻,但是酒菜却做得颇有风味,在邺城也算是独一味的,只是由于地方小,所以平素并没有太多人来,毕竟他的接待能力也就这样,所以招待这十几个二十个的就足以让这座酒家经营下去了,倒无需太多的客源了。所以每个月的中旬之后,宁王总是会带着一两个随从,轻装简从的到这里来品尝些酒馔,虽然外人不知道,但是宁王的这种习惯,想要知道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江蕙的长信侯府统领了殿中部,所以朝廷的禁卫他是知晓的,宁王不就藩住在宫里固然能让皇帝陛下对他更加疼爱,但是他的一举一动便足以暴露在外人的眼线之下,特别是进出宫闱,他的举动江蕙便能够随时知晓了。
这一日,宁王刚刚带着自己的仆从到了青鸾座这里,点了菜肴坐好了吃着的时候,突然从门外来了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这辆马车没有办法让人不为之侧目,这辆马车的周边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就连马车的卷帘都是用蜀地的织锦做成的,要知道西魏阻塞西部,北齐与西魏有杀父之仇,灭族之恨,所以两国虽然有些交流但是长期都是刀兵相接的,所以蜀地的织锦往来北方的成本特别大,便有了蜀锦一匹千金之数的说法,这蜀锦在邺城可是紧俏货,有的王府也只能将蜀锦做成礼服,在最重要的时候穿着,像是眼前这人一样用蜀锦来做马车的卷帘的,倒真的是暴殄天物了。不过所谓奢侈就是把你以为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别人拿来毫不珍惜,如此便是奢侈了。
宁王虽然也是王子皇孙,平日里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是北齐毕竟不是世代富贵的累世皇家,只不过是大将篡权而建立的朝廷,所以对于财富还是充满了向往和欣羡的。宁王不住地盯着眼前的这辆马车,只见卷帘抬起来,里面走出了一个穿着华丽的富商装扮的人物,他下车是所用的马镫都是纯金的,倒比宁王的起居用度不知道要奢侈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人一进楼来,宁王便一直不曾转了眼睛,只是看着他,没想到那人一开口便来了一句“老板,把你们店里最好吃的,最贵的东西都给我上来。”这一句说完,宁王便自哂笑了起来,原来他还以为这位是什么王宫贵胄的出身,所以这样的富贵,却没有想到原来虽然表面风光无限,到底也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商贾之人罢了,算是个暴发户一般的人物,但凡是公侯世家出身的人,自然不会这样说话的。
“这位爷,且不说咱们家最贵的未必是最好的,咱们家最好吃的东西太多了,要是都给您上来了,您这一个人也不见得吃得完啊。”那饭馆的小儿哥接待惯了京中的贵人,对这样嚣张跋扈的自然也有些看不惯。
“你管我啊,这吃饭难道点了就要全部吃完吗?你当我是牛啊还是马啊,你看皇帝陛下一天要吃一百零八道菜,难道他每一道菜都要吃光吗?你只管上菜就是,钱大爷有的是……”说着便把一袋子黄金撒在了桌子上,扔给那小哥一个金块,说道“赏你的,快去准备吧。”虽然那小哥看不起眼前的这个人,但是这真金白银可是谁都不会拒绝的,那小哥自然笑脸相迎的去帮着忙活起来。
眼前这人的挥金如土确实引起了宁王的关注,在那人走了之后,宁王便把饭馆刚才为那商人服务的小二交了来,低声问道“这位小哥,刚才那人你可认识吗?”
“您说他啊,小人不曾认得,这位大人您也看到了,那人虽然有钱但是却未必是什么富贵之人……”那小二似乎看人看得非常准确。
“哦?何以见得呢?”
“先生您看看您,也是咱们这的老主顾了,言语温和气质温婉,一派谦逊恭谨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十足,想来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再看您点的菜式,样样精致,颇为知晓我们店的特色,想来便是瞅准了菜式才来的,像您这样有品位有内涵的人物才是真正的世卿世禄之家才能出来的。您再看看那位爷,眼看着虽然是穿金戴银的,但是招摇过市锋芒毕露,倒不像是贵人反而像是过街的戏子生怕别人看不到他有钱一般,如此张扬跋扈,一看便知道是上辈子穷怕了的,担心自己的钱不散尽了便会一时没了的样子,不用想便是一个暴发户了。”那小二将自己对那个商人和宁王的分析说与了宁王听,虽然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嫌疑,但是基本上还是能够让宁王殿下信服的。
“小哥的话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刚才那人到底是什么人啊,要说起这邺城的商贾大富我还是认识一些的,那些比他有名号的大商人似乎也没有这样阔气的水平,倒不知道他是经营什么营生的啊?”宁王笑着问道。
“这位爷,您这可就是难为我了,连您都不知道的,小人又怎么会知道呢?”那小二似乎还拿了一手,宁王便看出来他应当是知道些端倪,但是却不肯轻易开口罢了。
宁王笑了笑,便掷给那小二一块银子,便是要他说话,那小二接过银钱连忙道谢,便说道“这位爷客气了,具体这人的姓名小人还真是不知道,只不过小人适才看到那人的钱袋之上印有永发的字样,想来这邺城之中有这个命好的也只有那个隐匿的永发粮行了。”那小二接过钱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与了宁王听。
“这人是永发粮行的老板吗?”宁王便赶紧追问了起来。
“应该不是,听人说永发粮行的老板是个女的,这人看起来应该只是永发粮行的掌柜之类的人物吧。”那小二若有所思的回答着宁王的话。
宁王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觉得是那小二在跟他说笑话,便笑着说道“小二哥,你这是在打趣我吗?一个掌柜的能这样富庶?这永发粮行又不是卖黄金的,哪里会是这个样子啊?”
“一看您这位爷就是庙堂之上的人物,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咱们这民间的事情,你只当永发粮行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呢,岂不知它真的就和卖黄金一样的富可敌国啊。这永发粮行去年以来便已经将邺城内几大富豪经营的粮店全部都拖垮了,现在几乎垄断了邺城的粮食生意,加上现在年岁光景不佳,粮食的价格飞涨,他们可真是一堆能够从土里攥出油来的财神爷啊。你知道咱们老百姓现在都说啥吗?吃不吃的上米不必去问朝廷的度支部,只看永发的铺子开没开,据说朝廷给官员发放俸米,不够了都要到永发粮行去借,你说他们家的生意厉不厉害啊?”那小二哥确实是知道些永发粮行的事情,再加上江蕙早就派人在京城中散步了消息,这些饭馆的小二什么的听风就是雨,他们听到些什么便都当做是真的又填些油加些醋的将事情说得更加离谱了些的。
“这样啊,受教了,没想到这几年我不曾到外面走走,竟然已经成了井底之蛙了,多谢小哥了。”宁王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是脸色凝重,想来便是对这个永发粮行有了心思的。
宁王草草吃完了饭食,一脸不悦的离开,随行的人里自然有人懂得察言观色的,便上前问了一句“殿下,今日的餐食不合殿下的胃口吗?”
“这饭食都是一样的,只是吃饭的人的心情不一样了而已。”宁王低声叹了一口气。
“殿下是心中有何不悦的事情吗?”
“适才众人所说的那个永发粮行,你们之前有所了解吗?它背后可有什么朝廷显贵作为支撑吗?”宁王忙着问起了永发粮行的背景,这个时候问背景的意图是很明显的,他是有意图对这个永发粮行动手了,但是又忌惮他背后是不是有显贵作为背景,所以担心而已。
“殿下放心,小人回去立刻就去打探,必定将这个永发粮行的背景打探个一清二楚来向殿下禀报。”宁王倒不必过于费心,他只需要提出来,自然有无数的人愿意帮他去劳心费力。
宁王这边的人一动作起来,江蕙自然能够得到消息,江蕙忙着来向韩子高报备这些事情的进展,因为整个局毕竟是韩子高设的,所以每进一步,江蕙都不敢大意,都要由韩子高亲自把关他才安心了吧。
“先生,先生,鱼上钩了,上钩了……”江蕙兴奋地对韩子高说道。
“呵呵,小侯爷不必慌张,现在鱼只是想要咬钩了,还未必是就上钩了,咱们得推他们一把。”韩子高并没有过于高兴,只是凝神静气地说道。
“先生这话是何意思啊?”江蕙不解地看着韩子高,韩子高的话,韩子高的布局他总是有些看不懂,平素里江蕙也算是一个聪明人,不论心智还是计策在同辈里都算得上是佼佼者,可是偏偏到了韩子高的面前,自己倒是像一个懵懂的孩童一般,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的样子了,不过说起这些偏颇的计策,若不是韩子高为了自己的大计,为了南梁的大业,也断然是不会涉及的,毕竟这些计策有的时候在常人看起来确实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有些过于阴狠歹毒,倒不像是韩子高这样的人物应当有的气度和内涵所想出来的,不过对于江蕙来说,他本来就是要达到目的的,只要对自己有利,他自然不会考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合乎仁义道德的,所谓不达目的不择手段大概就是指这样的事情了吧。其实韩子高也知道这样的阴狠手段对于一个谋士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这些事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到底是些不光彩的事情,一旦大业成了,这些阴狠毒辣的计策便会成为那些成就大业的人的短板和污点,他们自然不会允许这些污点存在,所以大抵会以抹除的方式将这些污点去掉,所以平素那些成功的人,人们也只是能够看到他们的光鲜亮丽,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却未必是谁都能见到的,见到的人也未必能够活着说出来的。
“小侯爷您想啊,既然宁王殿下开始着手查访,那么他肯定能够查到永发粮行背后的东家是彭子嗣,因为宁王殿下在军中没有太大的势力,加之彭子嗣此人并没有公开表明立场,所以宁王殿下不太会贸然对他们下手。可是如果他们不动手,那么我们的事情就难办了,所以此时不妨请侯爷修书一封给彭子嗣,信中不必挑明我们已经知晓永发粮行与彭家有关的事情,只需出于对彭子嗣故交的情谊过问一句,就只说现在京中宁王有意染指粮道,甚至可以说得危言耸听一点,这样才能让彭子嗣感觉到这件事与侯府无关,侯府只是担心彭子嗣这边的狼须山驻军的粮饷受到影响。剩下的事情自然可以交给永发粮行的那些人去做了,让他们去打探消息,让他们去告诉彭子嗣宁王殿下到底有没有想要吞并永发粮行的意思。”韩子高继续说着。
“可是如果宁王忌惮于彭子嗣在军中的势力而不敢动作,那么我们所做的不就白费了吗?”江蕙有些迟疑地问着,不过他所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虽然彭子嗣让永发粮行的人去打探可以探听到宁王打探永发粮行背景的事情,让彭子嗣知道宁王已经盯上了永发粮行,可是如果宁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便很难将这个包袱丢给宁王。
“所以这就需要我们再进一步了,这个进一步需要侯爷去劳烦一下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跟宁王打个招呼,话不必说得太过清楚,免得留下把柄,只需要提醒宁王殿下不要过于染指民间粮道,如此一点拨宁王便知道太子殿下所指的是永发粮行的事情,一旦宁王觉得太子殿下来提醒了,便会觉得彭子嗣是倒向了太子殿下的,那样他基于对太子殿下本能仇恨,肯定会放开手脚去对付永发粮行,只要宁王那边一动手,我们就可以派人行刺了,只要杀掉了彭子嗣的女儿,这个巨大的仇恨便能够完完全全的压在宁王的头上了。”韩子高笑着对江蕙说道。江蕙听了便心悦诚服,按照韩子高的计策去布置人手,暗中将此事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