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倒是想挪动身子来着,但就刚才他不顾伤口,用劲抓住罗晓的时候,伤口就已经因为较大动作而撕裂开了。这会儿又被连续踹上两脚,鲜血直流,疼痛像毒蛇一样缠上自己的身体,应该说夜鹰反倒已经开始习惯了。随着身体本能的抽搐,夜鹰的感官也在衰弱,很快他就会连甜和咸的区别都尝不出来。滑了一跤跌进水坑之后,他竟然在迷迷糊糊中喝了一口地上的积水进去,还觉得有淡淡的苹果香,吧砸吧砸嘴,一点儿都不介意地就给吞下去了。
罗晓眼见夜鹰扑倒在水洼中,露出好似屠夫杀牛之前般残忍的微笑,一步一步慢慢向他走去。他此时并没有隐去身形,夜鹰还能用他已经开始模糊的视野看到从罗晓身上淌下来的血水,一滴连着一滴,在雨水的稀释下逐渐变得暗淡了。恐怕在这场细密的雨下完后,他身上的血迹都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吧。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犯下的罪孽,也会随之消失殆尽呢?
“我不是太想说‘强者生,弱者死’这样傻不拉几的话,但不得不承认,从某种意义上,这话也是有道理的。”罗晓的口气不像是在同敌人交涉,反倒像是在同密友交流一些发自内心的心得体会那样,恳切而又真诚,“你看,我就是作恶多端,但就因为我比你稍微强上那么一点点,你就成为不了我的报应。”
“而你呢?一心向善,心怀天下,敢于为那些活在尘土中的痴愚之人打抱不平,可以说是很正义了吧?很主旋律了吧?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夜鹰,你还能毫无芥蒂地承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虚伪愚昧的话吗?”
“或许你也该和这种童话一样的世界告别了,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报应,真正能克服畏惧的,是人自己的力量。”此刻在打斗中占了上风,罗晓都快得意得飞上天了,不断指指点点、大放厥词,兴奋得略有些失态,“人类应该要是自由的,不被任何东西所束缚住的。我正是为了追求这绝对的自由,才选择变为如今的模样。现在的我摆脱了道德的枷锁!摆脱了法律的管辖!我有足够的的能力,去做我认为正确的所有事!”
正当他的即兴演讲达到一个最高潮时,背后突然传来锐器破空之声。罗晓不愧身手不凡,看也不看便将一直提在手上的蝉翼刀一挥,只听得金铁交加的一声脆响,一个物件被刀背挡飞了出去。罗晓定睛一看,被他格挡开的是一把样式颇为奇特的飞刀,其全身都是由水银一样粘稠的半固体组成的。还未等他看个仔细,飞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成数不清的小水珠,顺着雨水流走了。
罗晓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望向不远处的海燕和封灵儿,露出十分遗憾地笑容。
“本来呢……我有自己的规矩,一般是不对女人和小孩动手的。”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将蝉翼刀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带着十足恐吓的意味说道,“不过既然我已经丢掉了所有道德的桎梏,那也就不该单独对女性有这种可笑的偏见。出于礼仪,我还是想问二位姑娘一句……”
“刀子,是谁扔的?”他歪过脑袋,做了一个自以为很酷但实际上挺奇怪的动作,那就是拿舌头去添他的刀刃。还好罗晓对蝉翼刀的结构还算了解,没有把自己的舌头再给划出血来。动作虽然是奇葩了点,但他眼中迸射出来的凶悍杀气可不是过家家的,这句简短的问句也给两个女孩带来了一定心理上的压力。尤其是封灵儿,被吓得抖个不停,左手已经按在右手手背上,随时准备用她的大招来对付罗晓。
“灵儿别怕,按计划行事。”其实海燕也怕啊,但她要是慌了神,封灵儿的心态只怕会彻底崩溃,到时候就麻烦了。为了保证能顺利地让三个人都活过眼下的劫难,海燕只能强装出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用发颤的声音安慰她,“躲到我后面去。”说罢,她闭目凝神,感受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水元素。而雨滴似乎也感应到海燕体内的水灵根,纷纷开始改变坠落的方向,向海燕周围聚拢过去,聚合成一些较大的水团。
“同样的招数来两次,你以为我会有那么不堪吗?”罗晓冷笑着,周身开始冒出黑色的烟雾,身形在烟雨中逐渐变成透明的样子,“我这就来取你的项上人头!”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海燕的视线中,而他必然也在那一瞬间就发起了进攻。老天爷今天似乎就是要跟正义对着干,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雨开始下得密集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将他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住了。而地上到处都是的涟漪,也让海燕本来想要通过足迹和踩在水洼上的动静来判断罗晓位置的想法化为泡影。
不过好在,这次老天爷偏袒的可不止罗晓一个人。
拜这场大雨所赐,海燕的水灵根也获得了难得的力量加成。大雨倾盆、江河竞驻,空气中活跃着的水元素在反过来滋养着和它们同根同源的水灵根。换言之,在这种场地下,海燕的能力将会得到一个质的提升。她像是早就料到罗晓会再次使出隐身的招式,右臂一挥,漫天飞舞的雨珠得到号令,便毫无征兆地同时调转方向,往罗晓来的方向猛扑过去。
这铺天盖地的雨珠好似连成一层波浪,卷带着海燕内心深处的怒意,将右前方罗晓的生生轮廓打了出来。被如此密集的水珠糊了一脸,哪怕是罗晓这种水平的人都没办法维持住进攻的势头了,稍微停顿了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那声势浩大的冲击甚至将他的兜帽都从脑袋上给冲下来了,从头到脚给浇了个通透。
海燕趁着这宝贵的几秒钟时间主动出击,双手空握,一把用水做成的长兵器开始逐渐在雨中被勾勒出来,位置正好就在她的手里。不知为何,海燕对战机的把握反而显得更加老道一些,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像夜鹰那样傻傻地把招式名字都给喊出来了。她双臂一送,前冲的势头也不减,兵器前端的刃头在这个过程中也正好被塑形出来了。借着这个动能最大的瞬间,海燕恰到好处的一抬胳膊,将枪尖不偏不倚地送入了罗晓的心脏。
兵器如体的声音被雨声所掩盖,一击得手后,海燕不进反退,将枪尖从罗晓的身体里抽出。她以极快的速度估算了一下罗晓的重心,把长枪一扫,用枪柄给了他的膝盖狠狠一击。但比较遗憾地是,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是雨水,而这柄银枪又是用冰打造出来的,所以特别容易打滑。这一打滑,海燕就没能拿到他的膝窝位置,只是不痛不痒地敲打在他膝盖骨的正面。
或许大家都知道膝跳反射这种生理现象,但在那种双方都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罗晓也并没有因为这种条件反射而分去多少心思,横着一刀就向海燕白嫩的脖颈砍去。这种时候“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可就体现出来了,罗晓的刀刃比海燕的长枪所能伸展到的有效攻击范围更短,海燕只是稍微往后退一步,便游刃有余地避开了锋利的刀锋。而罗晓则因为这一击挥空,重心再一次开始摇摆。
不能给他恢复的机会!海燕打定主意,凭着惊人的战斗直觉又一摆枪,打在他右腿的内侧。趁着罗晓尚未反应过来,本能地挥刀去挡时,海燕便轻轻旋动步子,转进了罗晓的攻击范围。此时他的刀尚且处在一个自我防御的位置,没有进攻的意图。海燕便瞅准了这个机会,双手握住枪杆,右腿拌住罗晓的下半身,把他的左腿向身体前侧踢,同时枪杆由下往上挑,成功借力让他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用木屐一脚踢开了罗晓手中的蝉翼刀,拿枪尖顶住他的喉咙,做全封锁状。而那把蝉翼刀也顺势滑出了几米,跌进了某个水坑里。
“你的近战能力很惊人,如果不是经受过长久的训练,是不可能有这种水平的。”罗晓虽然看似出于劣势,极其难看得躺在满是雨水的地上,还被枪尖指着喉咙,但他的神情却还是十分放松,一点儿都没有败者的自觉,“这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是修仙者,确实,我也看到了你在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法术……”
他自顾自地说道,“但是一般来说,修仙者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吗?”
“请住口。”海燕依旧礼貌地用着敬语,但她的语气中很明显开始带上了一丝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东西,眸子里迸射出丝毫不亚于罗晓的杀气,“不要提这个。”就在这一瞬间的对视中,罗晓从海燕那双漂亮的天蓝色瞳孔中读到了很多他熟悉的东西,憎恨、绝望、戾气,还有对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的唾弃。这些他都不陌生,在他穿上这件黑袍子之前,他的眼中也尽是这些要命的玩意儿。
“所以……你是用道德和礼仪,来压住心底的想法吗?”罗晓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真是个大傻子。”
趁着海燕动摇的一瞬间,罗晓双手撑地,倒立起身,用两腿逼开海燕的枪杆,来了一套街舞般炫酷的动作。他腰部两侧的绳索再一次喷射而出,在空中拉出两条漂亮的曲线,抓钩紧紧插进飞头蛮的巨大冰雕中。罗晓顺着钩锁再一次飞上飞头蛮的身体,但因为此时冰雕的表面太滑,罗晓并没有选择停留,而是将其作为借力的工具,猛地蹬上一脚。而他的身体也借着这强劲的相互作用力顺势将钩爪从冰雕中拔出,在空中做了个帅气的翻滚。随着黑色的长袍一翻,五把亮锃锃的飞刀如天女散花般倏然而至。
海燕闪避不及,被第一把飞刀插中肩膀,行动顿时慢下来。好在她强撑着用长枪耍了个还算看得过去的枪花,用圆形的路径将剩下的四把飞刀都给打下来了。随着飞刀“丁零当啷”地被击落在地,海燕也有些体力不支,她用真元将那柄飞刀从肩膀上震落,却发现自己的伤口依旧在不停往外冒血。
金丹真人的法体并不会被凡铁所伤,想来这些飞刀也不是凡间能有的。海燕打起精神再仔细看看,飞刀通体呈出一股暗淡的铁锈红,在雨点的冲击之下仍旧锋芒不减,颜色也未见有什么改变。
“这些是你用血造出来的……”海燕眼前的事物开始打飘儿了,她有些费劲地用枪将自己支撑起来,看着罗晓同恶魔一样一步步向她逼过来。但见他袖子一甩,又从中飞出不知道几把刀来。海燕已经跟不上罗晓的速度了,勉强又挥枪拨了几下,迷迷糊糊中听到几声脆响和闷响,又有三把飞刀插进海燕的胸部,腹部和大腿,爆开三蓬血雾,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海燕疼得叫出声来,意志力再也支撑不住手中长枪的塑形,又化成普通的雨水。而她的身体也是不堪重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溅起一大片水花。血顺着她雪白的胴体滑落,在地上随着暴雨的敲打而散开。雨水她的身体打湿,让衣物紧贴着这个少女曼妙的身体曲线,还有丝丝明亮的鲜血顺着冰清玉洁的肌肤流下,构成一幅美丽而又残忍地图画。
封灵儿睁大眼睛目睹着一切,全身都抖得愈发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的右手此刻也抖个没完,颤抖随之传递到了左手,随时都有暴走的危险。
“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你的,看着你让我有种照镜子的感觉。”罗晓终于还是不紧不慢地捡起了自己的蝉翼刀,又不紧不慢地向她漫步过来,似乎事态从一开始就没有脱离他的掌控,“可惜了,你不能直面自己内心的东西。”
“呜……”海燕倔强地抿起嘴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扑倒在水洼中。
“如果你还能活下去,记得,要好好善待自己。”说完这句暖心的话,罗晓将刀慢慢地举起来,对准了海燕粉嫩的脖颈。
“啊——”夜鹰用力地嘶吼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在最后一瞬间将伤痕累累的女孩撞到一边,从江堤上一路滚落下去。还好堤岸的坡度不高,海燕滚了几圈就到底了,腰身重重地磕在堤岸,疼得她直接昏了过去。而罗晓的刀刃此刻也是毫不犹豫地斩落,夜鹰出于本能,抬起右臂去挡刀,同时又将将左手手掌伸向嘴,准备再豁出去十年的寿命完成一次“九变”之术。此情此景根本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再不用绝招,他们三人都得死在这里!
突然,一道雷光无比缓慢地在天空展开弧形,密集的雨滴也一滴一滴地从空中落下,让夜鹰可以有时间看清这一切。罗晓的刀刃慢慢地砍过来,从现在的时间比例来看,倒不如说他压根儿就没动过。而刀刃始终离夜鹰的右臂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夜鹰能看见它将一些空中的雨滴都斩碎了,但是水是不会被杀死的,它们顺着刀锋,化成更加细小的小小水滴,一并砸向罗晓的黑色兜帽。罗晓的神情像是在惊讶,他不明白夜鹰为什么要主动上来送死,替这个女孩挨这一刀。
娑婆世界。妖国。朱门郡。云城。此时正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夜鹰眼中的世界,被香草放慢了3000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