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在小山丘上刚一露头,草亭外那三位将军便发现了他,其中一位满脸刀疤的将军提起手边两杆大戟便朝他走来,其余两位只是对南过稍加留意,便继续警戒着自己所站立的方位。
“刚刚击破十二星宿穹庐大阵的就是你?”疤脸将军站在山丘下,以沙哑的嗓音对南过问道。
“别误会,自己人!”南过僵立在坡顶,这将军散发出来的杀气浓郁酷烈,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的狠人,即使南过站在上风口,仿佛都能闻到他那一身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疤脸将军仰头大笑,“上一个跟程某称兄道弟的自己人,在我脸上砍了三刀,剁去我一只耳朵,你这鬼祟尴尬的宵小鼠辈,又算哪一路自己人?”
“我和外面那些人不是一伙的,我找神威将军有事相求!”南过低声说道。
“堂堂西南路三军主帅,岂是什么人都能说见就见的!”疤脸将军将一支大戟扛在肩上,他倒是丝毫也不在意就这么仰着头讲话。
南过将双手拢在嘴上,对着那座草亭大声喊道:“喂,亭子里那位一直在厚着脸皮悔棋的老人家,您是不是神威将军?”
草亭中一直在斟酌棋局的老者听了这话,手中捻着的黑子从指间滑落,掉进了棋瓮中,他终于稍稍转头,遥望了南过一眼。
然而南过这举动却彻底激怒了疤脸将军,他只想先探探这闯进大阵的家伙是什么底细,却不曾想这家伙居然如此不知深浅,直接惊动了自家主帅,连这么个赤手空拳的人都把控不住,这也显得自己太无能了。
“你这厮好胆!”疤脸将军面色狰狞的怒声爆喝,脸上的疤痕就像一条条活蛇般蜷曲扭转。他猛的将手中一杆大戟抛向天空,另一杆大戟虚指向南过的头顶。
“喳!”
伴随着鸣锣似也的一声怒喝,天上那杆大戟忽的炸起一记惊雷,在刺眼的电光中,戟尖携着鸣雷,落在南过头上。南过毫不惊慌,抬手将墨玉盾顶在头上,落戟的力道惊人,将南过压得弯下了腰,然后头顶的鸣雷消散,大戟没了任何牵引,刷的落在地上。
疤脸将军面色一凛,横持着单戟,缓缓向南过的坡顶走来。
南过对他却不加理会,仍是拢起双手,对着草亭那边大声喊道:“喂,亭子里那个偷拿了人家好几颗棋子的老先生,您是不是神威将军?”
草亭中的老者轻咳一声,面不改色的将手心里几颗白子放回棋盘。石案对面的红衣少年饮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回身后那个神态痴傻的人手中。
“三始前辈,您就不打算将那汉子捉来看看?”红衣少年笑容谦逊,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巾来擦了下嘴角,那块手巾做工良,边角上还秀了一小片莲叶作为徽记。以手巾擦拭嘴唇的动作,一般男子做来都会显得阴柔扭捏,可这红衣少年却不带半点脂粉气,举止动作恰到好处,不会令人生出半点嫌恶之心。
“区区一介邪道,何足为奇,闯到老夫这里,徒增笑尔!”老者紧盯着棋局苦苦思索,手中一枚黑子摇摆不定,当下的局面胶着不堪,瞻前则失后,顾左则陷右。
“未请教,何为邪道?”少年抬手在棋盘上轻轻点指。
老者见了,顿觉豁然开朗,依照少年的指点落子生根,马上救活了一片残兵。
“不以自身修持而横夺外力,此属皆为邪道,修术练气如打桩掘井,积累点滴之功,滋养微末之力。半百老农勤勉一生,所得也不过一饱一暖,突遭强人劫掠失了度日口粮,空守着一片庄稼却也要活活饿死,而那强人却还自觉仁至义尽,只取钱粮不伤性命,尚不知晓老农已被其害得凄惨尤甚。”
少年对这番言语似乎略有所悟,不住点头,然后信手落下手中白子,棋局中一把大刀已经出鞘,稍露锋芒便将黑旗杀得天昏地暗溃不成军。
老者连忙拾起几颗白子丢回少年棋瓮,“刚刚走神了,从来从来!”
少年不言不语,笑颜温润,由得这老者如此倚老卖老。
这时候,小丘上已经分了胜负,疤脸将军被南过直接扔下了坡底,他一阵翻滚,盔甲滑落,披头散发的躺在地上。
另一位风姿儒雅的将军视线低垂望着疤脸,似笑非笑的说道:“程众强,当着大帅的面,你丢不丢人。”
疤脸程众强嘿嘿一笑,“老子啥时候怕过丢人!只不过那贼汉子膂力强过我十倍不止,敌不过他也算正常,要是觉得我给咱大帅丢人了,你鹿殷鹏鹿大将军倒是上去试试啊!”
儒将鹿殷鹏眨了眨眼,手按腰刀便真的慢步走上小丘。
“殷鹏,你带那人过来!”草亭中的老者忽而对着正要与南过交手的儒雅将军吩咐道,然后又与对弈的少年说道,“小爵爷棋力不凡,和老夫旗鼓相当,这局就算和棋了吧。”
红衣少年看着棋局中千疮百孔的黑棋,欣然应允道:“自然,自然!”
鹿殷鹏放开刀柄,面容可亲的对南过扬手引路,就像个迎客的管家,殊不知上一刻他还杀机毕现面如寒霜,这神情变幻的速度太过惊人,一如他那柄寒刀出鞘入鞘一般随心如意。南过看着他,感觉这位将领肯定比刚刚的程众强更难应付,那个疤脸武艺精湛术法刁钻,南过全仗着以力破巧,才一鼓作气的全程压制,若是与其再战三两个回合,说不定就会胜负逆转,因此南过实在不想再对上这位鹿将军。
南过来到草亭外,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亭前第三位身高两仞壮似熊罴的将军便拦在他身前。
“果然是宵小之辈,我家大帅答应见你,你却还遮遮掩掩不已真面目示人,存的什么居心?”这高大将领生得魁梧健壮,但说话的嗓音却细细柔柔如女子一般。
南过连忙摸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心道不好,昨晚将面具佩戴得过早,现在明显有了脱落的迹象,现在他只得揭下面具收进怀里,尴尬的笑着解释道:“行走江湖,谁还不建个小号啊!又不是故意骗你们,一直戴着就忘了。”
所有人凝望着南过的脸,都有些感到意外,这张脸太年轻了,如此年轻的人居然能凭借一己之力强行进入了这座大阵中。
“小兄弟如何称呼,为何执意要见老朽?”老者一颗颗收起石案上的棋子,并且留心记忆着那些白子的布局。
“您就是神威将军三始一厅吗?”南过侧着头对老者问道。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家大帅还能是谁!”高大将军厉声呵斥道。
南过抬手抓了抓脸,低声说道:“这也好怪我吗,我远远问了他两次他也不搭理我!”
高大将军见他这般说,劈头盖脸又是一番呵斥。
这时候,站在红衣少年身后那个手捧礼盒的黝黑汉子晃了晃身形,俯身凑到了少年人耳边,悄声说道:“大哥,你觉不觉得那小子有点像咱们大淑?看那说话的神态,还有他看别人时的眼神,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会不会是白黛婆婆的私生子啊?”
少年敲了下黝黑汉子的额头,笑骂道:“你这黑厮口无遮拦,就不怕我将这话告诉婆婆?”
黝黑汉子揉着额头嘿嘿傻笑,却再也不敢乱说什么。
“神威将军,小人叫做南一浩,有个丧心病狂的恶人在我神识上动了手脚,让我想不起自己的过往一切,我求您大显神通,帮我恢复那些往昔的记忆。我不贪心,我只想记起自己父母的模样,只想知道我的故乡在哪里。”
南过紧盯着草亭中的神威将军,诉说着自己的来意。
“只要您能帮我,我愿为您去做任何事。我可以毁掉这座大阵,我还能帮您平息这场兵变。”
说到这里时,他面前的三位将军,草亭中的三始一厅,以及那位红衣少年,全都仰头大笑了起来。
南过被笑得有些发懵,他不明白这些人究竟觉得哪里好笑,自己刚刚已经展示了能力,他们都已亲眼所见,至于平息兵变,他还真不是信口乱吹,平乱又不是非要杀光所有人,他只要打趴下一批领头的不就行了?
“小兄弟,我帮不了你!”三始站起身来,慢步走出了草亭,站在南过面前说道,“修补神识逆转乾坤,在往日我确实能办到,但老夫置身这十二星宿穹庐大阵之中,稍有妄动便会牵连大阵破损。十年前我与另外两位大宗师有所约定,彼此相会之前不再以莫大神通插手俗世红尘,所以这区区一座星宿阵式便能轻松禁锢住我,你可懂得?”
南过歪着头,三始在说什么他并未理解,但他知道对方不打算帮忙,而且还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况且,你的神识并未破缺,记忆思维也是健全完好,这又叫我从何帮起?”三始淡淡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