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和那个小胖子产生了一样白痴的想法。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不管是甘罗，还是马丁，都已经强得不像是人。如果自己也可以的话，在这个世界或许能活下来，并且活得更好。失去的记忆可以找回，世界的真相也可以格尽，甚至可以得到的更多。狐狸本来是这么想的。

当巨大的蜘蛛兽再一次降临他们面前，那明显不属于人世的狰狞的口器，对着他们咆哮时——狐狸在刹那间明白了——他们正如虫子般弱小。即便虫子可以喷火，依旧可以被人类用脚面轻而易举地碾碎。马丁曾说过的，就是这个意思。

就算拥有远超人类的速度，就算掌握了魔法般的力量。在巨大的怪物面前，依旧太过脆弱。手臂会被轻易地撕碎，腹部会被随便地啃噬，上本身会像玩弄芭比娃娃一样扯下，头颅如同西瓜般地被砸烂。

会死……这么下去，会死！

“不要回头！快跑！”

在马丁的喊声中，狐狸夺命狂奔。和他一个方向的，还有那对白人情侣。没事的，一定不会死的。还有马丁在。我们都可以活下去。他刚刚跑开一段距离后，感觉没有追来的声音，回头望去，却正好看见小的那只蜘蛛兽用它锋利的触肢串糖葫芦地把胖子穿在半空。

狐狸放缓了脚步。不、不可能。马丁呢，马丁为什么不救他？咚的一声，一道黑影的身躯被击飞在半空，砸在了遗迹里，几乎下一秒，黑影又站了出来，那是马丁，他挥动拳头，奔跑着再一次卷着黑暗的气息向大的蜘蛛兽扑过去。

马丁……他只能拦得住一只吗？狐狸的腿变得发软，他绝望地想，他们还有可能活得下去吗？

仿佛在和狐狸的想法遥相呼应，胖子凄惨地在半空中叫了出来。他抖动着四肢，胸口被开了大大的洞，面容堆在了一起，嘴巴张得大大的。

“呃唔！……救、救救我！”

胖子嘶哑的呼救声，让白人情侣也回过头去看。高个白人似乎被眼前的恐怖场面震撼到了，竟然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小蜘蛛兽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应一样，四只眼睛转到了狐狸和白人的方向。

“喂，喂，不是吧。”

狐狸的脚步往后面撤了撤，本来希望会有奇迹存在，万一看不到我们呢。不是说蜘蛛的视力很差吗？

“快跑啊！”

狐狸转头继续开始奔跑，地面又开始轻微地颤抖，那是它正在划动步足追来。白人大概是吓傻了，在女友的拉动下才堪堪奔逃。

在死亡的阴影下，逃亡成了唯一的选择。

……

小蜘蛛兽灵巧地爬到一座歪楼的侧壁上，然后停顿了一下，貌似在判断用不用回去帮助那只大的。它很快就继续动了，对着狐狸那边爬去。

蜘蛛兽的四对步足伸展的话很长，大约五到六米，爬动起来速度非常快。从人的角度来看，根本全然不是对手。如果一味地奔跑，那么很快就会被抓住，吞掉。它在移动时，会发出特有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可和它的体积相比，这些声音简直像是蚊子在哼哼。

它飞快的爬动，当爬到大概狐狸的位置时，它却疑惑地伸展触角茫然四顾。

人呢？

呼……

呼、呼……

心脏怦怦地在跳动，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好死不死地到了眼睛里。狐狸连眨都不敢眨，身体竭力保持地不动，他就这样靠在墙上，几乎与墙浑然一体。在他的旁边，白人情侣也同样龟缩在那。小蜘蛛兽拉动身体，摇晃着足到处打量着。它似乎非常疑惑，为什么刚才还在的猎物不翼而飞了。

它的一只脚猛地插在了狐狸面前，黑黝黝的足肢隐约带着血迹，只要再稍稍移动半米，就会劈中狐狸，像贯穿那个胖子一样贯穿他的身躯。狐狸的瞳孔紧缩，强行把想要逃亡的身躯遏制住。

他已然在赌——赌蜘蛛兽与蜘蛛的相似程度。虽然两者有很多地方不太一样，大体是相近的。而狐狸赌的，就是蜘蛛的习性。

蜘蛛兽俯下身，开始用步足在地面上横扫，自然是毫无所获。狐狸差一点就要挥拳庆祝，他赌成功了。

就在逃亡的时候，他突然灵光一闪——蜘蛛对不动的昆虫大多是没有反应的，它的视力很差，一般是靠感应震动来判断猎物。虽然也有蜘蛛是例外，虽然蜘蛛兽未必如此。至少狐狸非常清楚的事实是，再这么跑下去，他们必死！

人跑不过任何放大了的昆虫，这是常识。

所以狐狸就真这么坦荡荡地赌了，而且他真的赌对了。

蜘蛛兽还在寻找猎物们，它的正面朝向了狐狸的方位，显得非常恐怖的两对眼睛来回转动，却看不到就在它颚下的狐狸一行。狐狸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狰狞的口器张开又不断闭合，透明的粘液一片片地从口器里不断地滴在地上。尤其是钢铁般坚硬的外骨骼，看得眼睛发酸。他突然想起来，甘罗是攻击怪物的腹部，然后用手榴弹才干掉了它。

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企图用剑去攻击蜘蛛兽了。

不过现在这样就可以逃脱了吧。狐狸暗暗的想。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蜘蛛兽的离开，白人情侣看表情的话也是和狐狸一个想法。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在蜘蛛兽的身上，有黑影在蠕动。是之前的胖子，大家都快把他给遗忘了。为什么会忘记呢？明明刚才还都在一起。不是同伴吗？狐狸下意识看向白人情侣，他们的表情变了，变得恐惧和冰冷。对了，他们抛弃了他。

不，不对，这只是逃避。狐狸想。

是我们抛弃了他。

胖子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两只手两只脚无力地下垂，就这样挂在触肢上。他显然是活不成了，和那个女人一样。狐狸真切地看到胖子对着他们笑了。那是已经明悟自己必死后，残忍到极致的狡猾笑容。拜托，不要，不要！狐狸明悟了胖子想做什么，他根本无力阻止。

胖子把血糊糊的东西掏出来——是肠子，对准了他们，然后轻轻地扔过去。

肠子在半空中打着结，掉落在狐狸的脚下。

该死的……不，不，不！！

小蜘蛛兽的身体猛地一顿，然后瞬间拉近了距离，蠕动的口器对准了狐狸的脸。狐狸甚至能闻到，口器中呼出来的腥气。他差一点就拉开身体奔跑，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变得无比的冷静。狐狸轻微地缩着脖子，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

小蜘蛛兽的眼珠转动，它在寻觅刚才的震动源。

死亡再一次跟他打了一个照面。

蜘蛛兽摇晃了两下口器，几块粘液溅到了狐狸的脸上。它还是离开了。这种巨型怪物在旁边，即便它看不见，也有使人窒息的危机感。

狐狸忍不住在心中松口气，再一次见到胖子，他狞笑着拿出下一样东西。眼皮已然开始跳了，他妈的，狐狸有拔剑杀掉这个胖子的冲动。

这回是一半的内脏，看来胖子真的知道自己已经即将死亡了。血沿着黑足流淌在地上，都快形成了一片水洼。胖子差不多用了最后的力气，他把这一小块内脏扔向了狐狸。也许是力气已经尽了，内脏甩开的时候失去了准头，所以没有砸中狐狸，却一下子打在了高个子白人的脸上。

这回蜘蛛兽不再犹豫，狠狠地把口器咬下去。高个子白人闷声滚在地上，勉强躲开这一口，他拉开腿开始逃亡。但还没有跑出几步，高个子白人便“飘”在了半空中。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多出来的足肢。

“咚！”

白人被钉在地上，小蜘蛛兽扑上去大快朵颐，鲜血四溅，有一串血花飞溅到了墙上。狐狸放松了捂住那名女子的手，真怕她会一时间喊出声音来。但她没有，狐狸只是感觉到手背多了冰凉的触感，她连动都没有动，泪水却无声地流淌下来。

狐狸突然有点羡慕他，虽然之前跟他发生过口角，不过至少他死的时候，还有人为他流泪。小蜘蛛兽在吃完高个子之后，似乎已经满足了，发出饱腹的呼气，拉开身子离开了这个地方。即便看着小蜘蛛兽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们两个人也纹丝不动，像是石雕一样，只留在地上一滩血迹。

良久，狐狸才放松身体。他身旁的女人，已然泪流满面瘫软在地上。

“请你节哀。”

狐狸低着声，他只能从嘴里吐出冷冰冰的话来，这连狐狸自己都感觉说不过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叫胡安娜。你叫什么？”

胡安娜缓缓张开了嘴，对狐狸问道。

“叫我狐狸就好。”

她柔弱地点点头，狐狸不忍心地移开眼神。也许是西方女性特有的坚强，让胡安娜很快回过神。她抱着膝盖，对狐狸说：

“实际上，我和菲利普并不是情侣……或者说是不是情侣我们也不知道。”

“是因为记忆丧失了吗？”狐狸知道她有想要倾述的欲望，所以陪着她一起坐在地上。

“嗯。在我们醒来的时候，是两只手扣在一起的。一起苏醒应该很奇怪吧。但我们也就仅仅如此。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吧，我们开始希望我们应该是情侣关系……”

我懂，你说的我能明白。一个人醒过来的时候，那份空虚和孤独，还有隐藏在心底的惊悚和恐惧……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能把人给逼疯。可狐狸闭住了嘴，他不擅于表达自己。她垂下头，让狐狸看不到她的表情。

“胡安娜……你知道吗？实际上我想他还是对你很有感情的。”

狐狸突然说道，胡安娜的耳朵动了动。

“从他被蜘蛛兽发现，到被吞噬……你注意到了吗？他没有发生任何声音。”

“你是说……”

“人都会被恐惧逼疯的。但他竟然忍住了。或许，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做的。”狐狸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扩散，传进胡安娜的耳朵里，但他下意识地转过脸移开了眼神。

因为狐狸内心中实际上是清楚的，那个叫做菲利普的白人，他有没有发出声响，和他对她的感情，根本毫无关联，就算强加解释，也太过牵强。菲利普只是来不及喊出声，就被吃掉了。狐狸感觉到内心在嘲笑自己的虚伪，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宁愿这么说来安慰她。他移开了眼神，太害怕自己低劣的谎言会被识破了。

“真的吗？”

胡安娜她用手捂着嘴，忍不住低声哭泣，发出小小的吸鼻子声。狐狸注意到，她的神色似乎好了一些。这就是女人，狐狸隐隐地想，或许这也是人的本性也说不定。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想太多了，狐狸听到他对自己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之前狐狸醒来时，那时天还没完全亮。等到他们放松身体，确定小蜘蛛兽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挂在天空上。阳光投射在废弃的建筑物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四分五裂的墙壁碎片，大概在对他们述说着什么。狐狸真心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的，然而也无法否认它不存在。

因为他们都挣扎在这一世界当中，仿佛在虚假和真实的夹缝中存活。

“我们回去找马丁吗？”胡安娜问。

“不……”狐狸有句话没有说，他很怀疑马丁已经死了……如果甘罗已经死掉的话，那么马丁应该也不可能活下来。如果往回走，很有可能是自投罗网：“我们继续往北走，那是马丁领我们跑的方向，大概在那一边，有所谓的基地。到了那么，我们应该就安全了。”

真的会安全吗？狐狸再一次感受到语言的虚伪。但这一次，他真心地想，就算向上帝祈祷也好，不要再出什么变故了。

他受够了继续和死亡玩躲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