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灭火,为有源头火更旺
路标这里忙得热火朝天。秦扬他们干劲十足,而且那些店铺又是原来就说好的,只是中间叫天得利的人横插了一杠子,才暂时停顿了下来。现在天得利的人没有说退,但是实际上已经斗志全无。没有签合同的内在动力,时不时地去谈一下,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没有了第三方捣乱,店主们也就没有了指望,秦扬他们的进度就非常迅速了。这边的合同一签,路标马上安排经营部的人马全体出动,撒豆成兵,一个人负责一个店铺,再加上银行的贷款到位,资金不再是问题,铺货的进度也很快。
于是,狂飙一个个店铺相继开业。尽管路标不喜欢到处抛头露面,但是自己旗下的店铺开张,他总得到场吧。说到底,这些店铺是他自己的商场啊。光这些开张仪式,就弄得他疲于奔命。
就在他乐呵呵地疲于奔命的时候,突然没有任何先兆,税务局稽查大队的一纸通知被马冬梅送到路标的手上。一看之下,是要进驻公司进行稽查。跟税务部门打交道,路标向来是管大事不管小事的。他只是跟税务部门的领导公关,具体的细节,自然有马冬梅她们来搞定。而且,路标出道以来,有一个原则,也是他很朴素的信念,为人经商道理都是一样的,历朝历代,皇粮国税都是不能少的。在他的公司,至少在账本上,他都是照章纳税的。他是这样要求的,当然也只是一个宏观上的要求,至于具体的操作,有财务部门负责,也就是马冬梅当家。马冬梅计算是有自己的小九九,最多也是在一些无可无不可的地方做点手脚,无妨大局。所以,稽查大队以前就没有来过他公司。
可是,现在终于来了。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管问题出在那里,人家来了,就是惹不起的主儿,人家戴着大檐帽呢。路标对马冬梅说,在这方面,咱们有问题吗?马冬梅就笑了,办企业的偷逃税款,就跟干部腐败一样,老百姓有一句话说得好,挨个枪毙,有点冤枉,隔一个毙一个,肯定有漏网。腐败不腐败,就看人家查不查你。税款也是一样。还有一条,人家既然是来你这里稽查,肯定得从你这里拿走一些税款,不然的话,不是说明人家是白吃饭的吗?
这个道理,路标也是懂得的。这些都是办企业必须支付的成本。他倒不是心疼将来要被拿走的税款,而是担心这些人进驻以后,产生的社会影响。要知道这些人是稽查大队的啊,所谓的稽查,就是你有问题了,人家才会来稽查的。更不要说,这些人来了,势必要有一些人陪着,路标作为事主,当然也少不了陪着笑脸支应人家。放下架子没有问题,可是他没有那个时间啊。
现在他们狂飙的发展,正在一个重要的节骨眼上,尽管是提前作了那么多的准备,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忙乱。现在路标才体会到为什么说时间就是金钱。如果稽查大队来就是为了要拿走一些钱,那么路标倒愿意爽爽快快地掏银子。他能想得通。国家但凡设立一个机构,肯定是有它的用处的。但凡有了这么一个机构,他就得有事情可做,即便是没有事情,他也得找点事情来做。就跟他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样的。
路标就对马冬梅说,外面的事情一摊子紧接着一摊子,弄得我头晕脑胀的,稽查大队来了,你给咱招呼得好好的,想吃啥吃啥,给他们个人也意思意思,反正就是鬼不走干路。最后,大不了叫他拿走一些钱就是了。
马冬梅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干这一行,见人三辈小,何况来的是一些带大檐帽的人。只是他们以前没有来过,跟他们都是生瓜脸,摸不透他们脾性,心里就没底。
现在这社会,不管是什么人,天下攘攘,都为利往。不为名利,谁肯早起?一个钱字,就什么都有了。牛行长给面子,那么多的钱到了咱账上,也许人家就闻着味道来了。来了,就得分点。见一面分一半嘛。
马冬梅就说,话是那么说,毕竟钱是咱的,谁愿意白白给人呀。
也没有白白给人,起码是为了几个朋友。路标说完就走了,他的手机一个劲地响。
中午,路标在外面随便吃点饭,马冬梅的手机打过来了,叫他赶紧回去。路标说,我手里正端着碗,催命都不催食嘛。马冬梅说我跟队长在一起,啥也别说了,赶紧过来,赶紧!
路标不知道队长是谁,但是马冬梅也很少这样子跟他说话。既然叫他赶紧,就一定有赶紧的理由。路标按捺住满心的不快,放下吃了一半的碗筷,抽出一张面巾纸,胡乱擦了一下嘴,赶紧往公司赶。临进门的时候,换出一幅笑意盈盈的脸来。可是,他这一副脸,跟满屋子的脸并不协调。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马冬梅自不必说,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想笑又笑不出来。其余的人尽管脸上没有挂霜,但是都个个都阴着个脸。路标一见这架势,不由得也晴转多云,弄出一副严肃对待的架式来。
马冬梅见路标回来了,就跟队长作了一下介绍。队长端端的坐着,纹丝不动。路标赶忙趋上前来,以便伸出手要跟队长套一下近乎。可是,路标的手伸出去了半天,队长也没有握手的意思,仍然纹丝不动。路标就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转头对马冬梅说,都这个点了,还没吃饭吧?咱们请各位领导吃顿便饭吧。
马冬梅没有说话,就有一个大檐帽说,吃什么饭,气也气饱了!
路标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一定是马冬梅得罪人家了。大檐帽继续说,我们的通知你见了吗?见了。路标说,知道各位领导要来,我安排我们公司的财务副总专门迎候。说着看了一眼马冬梅。马冬梅也没有任何表示。大檐帽说,贵公司是什么级别啊?这一下倒把路标给问住了,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是民营企业,没人给我们定是什么级别。没级别还这么牛逼啊?我们队长尽管级别不高,可是好歹也是副处级,到了你们这个没有任何级别的企业,竟然连你们的一把手都见不着!原来人家的气在这里。路标赶紧说,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办企业的,见人三辈小,哪里敢这样想!我们是不知道规矩,我给副处级鞠躬道歉了。说着,就给端坐着的队长鞠了个躬。队长仍然端坐着,只是嘴角隐隐地动了一下,一双眼睛莫测高深地瞪着。
马冬梅的脸色越发铁青起来。杀人不过头落地,路标啥时候给人鞠过躬呢?现在逢年过节给长辈拜年也不实行磕头了,既然不磕头,鞠躬也就免了。从年龄上看,队长应该跟路标差不多,凭什么路标要给你鞠躬呢?凭什么路标给你鞠躬,你连往起站一下都没有?退一万部,你不该说一句客气话吗?就凭你是大檐帽?马冬梅想破口大骂,但是他看看路标,路标没有任何气恼的表示,反而又给说话的大檐帽鞠了一躬。马冬梅就把自己的满腔怒火强压下去了。不能因小失大啊。跟政府能执得起气吗?在人矮檐下,谁敢不低头。再说,鞠躬也没有少了什么。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
路标一看稽查大队来了五个人,自己已经给队长和说话的鞠躬了,剩余的三个怎么办?反正是已经反正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鞠躬了一次,好歹凑个吉利的三,礼多人不怪的意思。这一次倒是有了点动静。最后这三个人忙不迭地过来跟路标握手。一边握手,一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受用不起的客套话。
马冬梅这才稍微有些平衡。这才感觉到人嘛,哪个人心不是肉长的呢。自己的脸色也就像被暖和了的冻柿子一样,慢慢地变过色来了。那个说话的大檐帽,看见自己的同事都过来跟路标握手,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肉脸对着肉脸,人家也不是犯人。就也过来跟路标握了一下手。同时,紧绷着的脸也有了一点阴转多云的意思了。
马冬梅就看队长。队长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属都跟路标握了手,自己再这么绷着也不是个事,就仍然端坐着,只不过个别地方也有了一些放松,叫路标没有想到的是,队长慢慢地伸过一只手来,路标明白队长是要跟他握手了。赶紧紧跑两步,远远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握了一下。队长的手柔若无骨,绵软润滑,名副其实的女人手,握在手里的感觉很好。路标他自己不敢过分热情,只是象征性地感觉了一下,队长反倒是稍微用了点力。路标就想到,听老人们说,手软的人,心也一定软。不知道这话在队长身上管用不。
马冬梅看见气氛有所缓和,就说,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不能饿着肚子说事吧,是不是边吃边谈?
大檐帽看看队长,然后正色说道,吃饭就免了,我们是有廉政纪律的。我知道你们肚子饿了,我们也不是铁打的。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呢。不管你们企业做的有多大,你们企业都是山,我们是太阳,山长得再高,也遮不住太阳。
路标边听边想,人家虽然说话的态度不好,但是道理却也是对的。也正因为是这样的道理,他才不惜折腰给人家鞠躬。其实也没有啥想不通的,自己并不是给他们几个人鞠躬,而是给他们头上的大檐帽鞠躬。大檐帽代表的是政府的权威啊。所以,鞠躬并不代表自己人格的屈辱。大檐帽继续说,我们也知道你企业有专门的财务部门,但是这个部门并不能真正代表你这个企业。真正能代表你们企业的是企业法人代表。你看看你们的营业执照,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们法人代表的名字。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们税务部门在具体工作上,对口的是你们企业的财务部门,可是我们进驻你们企业,依法进行稽查,第一次接洽的时候,必须见你们的法人代表。是要跟你们的主事人说话,这是一个规矩懂了吗?大檐帽说完这一席话,从纸盒子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来,把自己嘴角上的唾沫擦了一下。
路标明知道人家最后一句的问话,并不一定要他回答,只是强调一下自己的权威。但是路标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懂了。马冬梅那里听了路标的回答,满腔的怒火嗤地一下全都浇灭了,居然产生了一点想要发笑的表情来。其余的大檐帽也有点忍俊不禁,可是考虑到这样严肃的场合,又不敢放肆地笑出来,只好用手捂住嘴,把那笑声强压下去。
大檐帽看看队长,继续说,今天的见面会就到这里吧,下午我们开始正式工作,按照我们的要求,稽查期间,你们的法人代表要一直在场。
马冬梅想到这几天正是狂飙的店铺集中开业的关键时期,路标的事情千头万绪,哪能一直盯在这里呢?就说,你们的要求,我们肯定是要遵守的,可是我们现在有点情况,法人代表事情太多,我是法人代表的合法老婆,又是财务部门的总管,我代表他在这里行吗?
大檐帽看了一下面无表情的队长,很严肃地说,法人代表的事情很多,我们的稽查工作就不是事情了吗?尽管你是他合法的老婆,可是营业执照上也没有说你就是法人代表的代表啊。
路标笑嘻嘻地说,马冬梅是我老婆不假,可是结婚证却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合法不合法也没了证明。领导说得对,法人代表是我,谁也代表不了我。我是事情很多,可是没有一件事情比你们的稽查更重要。没有问题,你们稽查期间,我一直在场,而且保证决不迟到早退。
一直没有说话的队长,这时站了起来,看看手表,说,该说的都说了,下午两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