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鹰何其聪明,他大概也猜到了来的应该就是他们刚才在路上碰到的老婆婆春兰。毕竟除了她和白府的人自己也就没见过其他活着的云城百姓了,按照一般的展开套路,来的一定就是春兰没跑了。反正不管来的是谁,夜鹰都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一波事件是肯定避不开了,换言之,可能因为要处理一些问题,不得不动身前往某个地方,没法儿在这里仗着门派的招牌继续白吃白喝了。
夜鹰当然知道轻重缓急,但一看这满桌子的饭菜,尤其是这碗刚端上来的,还在往外冒酒香的酒酿圆子,他的口水就分泌得特别厉害。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在人来之前最后在捞几口,不吃白不吃吗,当然这个建议也获得了香草的绝对好评。于是他就突然从封灵儿手中夺过汤勺,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大瓢羹的酒酿圆子,也顾不上烫,捧着就喝。
那封灵儿刚还在和用瓢羹舀鲫鱼豆腐汤呢,突然就被夜鹰抢走了工具,气的跟被抢食的猫咪一样跳起来,把手伸到夜鹰那儿去,想再把瓢羹给抢回来。就这样,两人换来了在座所有人惊异的目光,如同护食的猫崽儿那般越打越激烈,都快把桌子上的碗给打翻了。或许是以为自己需要的情报已经是板上钉钉到手了,连夜鹰也放飞自我,陪封灵儿胡闹起来。
白霜轻轻笑了一声,也许是怕仙人生气,又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不敢再笑。
海燕此刻觉得分外头疼,暗自埋怨自己怎么就带了这么两个小鬼出来试炼。就当是给自己个教训,下次可得挑些沉着稳重点的,比如林幻之类的就挺不错。但心理活动归心理活动,她还是得找几句话来掩饰一下这种尴尬地场景,好让话题进行下去,“说起来,我们似乎听说,最近云城有些不太平呢。”她缓缓说道,极力无视旁边两个打闹声音越来越大的同伴,“白宗主,莫非今天来找你的人,就是冲着这事儿吗?”
白宁一听此言,笑容顿时僵住了,连连摆手,激动地差点儿就噎住了,“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仙人莫要相信市井坊间流传的那些歪七糟八的闲言碎语,云城近来好好的……不对,云城一直都是好好的!”
正当白宁打算继续向海燕分辩的时候,上访的人已经被侍者一路给带上来了。
果然不出夜鹰所料,来的正是那个春兰。
大概是有了上次的经验,春兰知道白老爷家哪怕将剩菜剩饭喂给狗吃也不会给她的,索性就带了两个菜包子来。她一路上看着那些富家的装饰、家具看得着了魔,完全没注意到手中的包子已经被自己攥变了形,里面的咸菜都挤出来了。
看着她手中走了形儿的寒酸菜包,再看看自己正在享用着的大鱼大肉,夜鹰心中泛起一阵没来由的罪恶感。
春兰看看已经明显成为座上宾的夜鹰三人,瞬间便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能踏进白家的大门,恐怕多亏了这三位小仙士在暗中帮忙。好歹她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那个天灾人祸频发的年代,一个人活六十多岁算是长寿了,经历过的也多,不至于连这点儿情商都没有。
她也十分识相地装作从未见过三人,朝着白宁猛地便跪下去,哭嚎道,“白宁大老爷,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云城的百姓吧!”
“这,你这个疯婆子在说什么呢?”白宁看看夜鹰,又转头对春兰喝骂道,“我根本就不明白你的意思,云城明明好好的,谈何救与不救?再说了,救与不救也是我说了算,你三番五次来我府上捣乱,怎么,当白府是什么地方?”
见白宁干脆想撇清干系,春兰一下就想起了自己失踪的儿子,急火攻心,险些昏倒。想他们一家勤勤恳恳劳作,平日积德行善的事儿也没少干,从不浪费那点儿辛苦钱,不干没良心的负心事。这么好好的一个家,说没就没了。现在儿子多半已经葬身于那飞头蛮的口中,莫说全尸,连骨灰都没有!
而这白府呢?一直都是花钱如流水,不知糟蹋了多少民脂民膏。之前还有小道消息说,白府向外郡销售私盐,从中捞了不少黑钱。他们挣黑心钱,干黑心事,到头来,报应反而从不找上这家人,却要来祸害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他们一家莺莺燕燕,歌舞升平;我们这里天塌地陷,水深火热。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就连本来公正不阿的老天爷,也钻进钱眼儿里了不成吗?
如此复杂的心理戏一唱,春兰索性也不顾什么身份的差别了,站起来拿手指指着白宁大骂道,“你这个老而不死的扒皮!整天就想着从我们的血汗钱里捞好处,出了事儿又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享受!你们倒好,吃着从百姓那儿夺来的东西,花着从百姓那儿赚来的辛苦钱,却要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毫无作为吗?白老爷,你,你……”
她又改变了手指的方向,指着白霜,神色扭曲地对白宁吼道,“宁愿将钱大笔大笔地花在这个小妮子身上,也不愿意分出那么一小部分来,救救我们这些穷人嘛?她在自己家中打扮的那么珠光宝气有什么用?我们现在的状况你不可能没有数的吧,就算你分出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说不定就能起作用了,说不定我的儿子就不会死了!”
“通知一下城里的守备军对你来说很难吗?出钱加固一下城墙的防御措施对你来说很难吗?”春兰越说越激动,连夜鹰都不由地暗自佩服这个老太太的口才,居然能一瞬间蹦出这么多不重样儿的句子,而且连珠炮一般地出来,气势无比磅礴。这强大临场发挥能力,都快赶上夜鹰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把这个小妮子脖子上的圈子拆掉卖了,也能换一大笔钱!”春兰直勾勾地盯着白霜脖子上的长命锁,恶狠狠地说道,“如果有了这笔钱的救济,我的儿媳也就不会病死,我的儿子就不会为她治病而花光积蓄,我们或许就能逃离这地狱一样的云城,哪至于落到现在的惨状!”
白霜被春兰狰狞的神色给吓得不轻,恐怕她自出生以来,一直都是被下人宠着爱着的小公主,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春兰这个满身尘土,满口粗话的糟老婆子,更像是一个不速之客,打碎了她单纯美好的世界。她眼角泛着漪漪泪光,往封灵儿后背躲了躲,不敢和春兰对视。
而白宁也被这一番抢白弄得无言以对,想到仙人在身旁,他变得更加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正当夜鹰见势不妙,准备当和事老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清脆响亮的“哐啷”一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白寒看了一眼眼泪汪汪的妹妹,气的不打一处来,猛地摔碎了自己的瓷杯子,牙关紧咬,青筋暴出,“开什么玩笑啊你这个疯老婆子!你说有事相告,我们让你进来了,结果你进来后便是一通无理取闹的撒泼耍横!我父亲不过是说了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就变了脸皮,大动肝火,还给我们白家扣上这么多莫须有的黑帽子!你凭什么说我们挣黑心钱?你凭什么说我们干亏心事?你有证据吗?没有!你这么理直气壮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有钱,我们有钱却没有接济你们,所以你就生气,就懊恼,就说我们捞油水!但看看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涎皮赖脸地来我家又哭又闹,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泼皮,真正老而不死的泼皮无赖!”
夜鹰突然觉得自己的嘴上功夫实在是太弱了,就凭白寒的这几句,他就萌生了拜这个男孩儿为师的冲动。封灵儿端起夜鹰的碗,一边吃着凉下来的酒酿圆子,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白寒,眼神里竟闪过一丝崇拜之意。
白寒倒是没注意到封灵儿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话再说回来,是的,确实对于我家来说,通知一下城里的守备军不难。出钱为城墙加固防御,虽说代价大了一点,但也不是做不到。但是!”他突然站起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春兰狰狞的面孔,“我们有什么义务去那么做吗?有什么必要花钱去为城市做些什么?别跟我扯什么云城是大家的家园,建设它就是建设自己这种鬼话!我们白府够安全了,没有这种无聊的需求!”
“我们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也不是舍己为人的布道者!”白寒显然是说到高潮处了,手指指指点点,口水都快喷出来了,“就算我们我们干了见不得人的交易,那我们的罪行也应当是由官府来宣布的。倘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们白家落网了,那随便你怎么讲我都无话可说。但没有!既然没有,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评论我们家族的生意,莫非你的金口玉言,比官府还要准确吗?”
“你真的在意大家怎么样吗?你以穷人的代表自居,其实也不过是只想着自己罢了。你的儿媳病死了?关我们什么事!你的儿子失踪了?关我们什么事!凭什么要把我妹妹的长命锁给你们拿去还钱?这跟强盗行径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妹妹的问题,白寒的眼中迸射出的气势丝毫不弱于春兰方才的凶悍,“想我祖爷爷的祖爷爷,也是白手起家,一步步打拼才有了白家今天的家业。一路上明枪暗箭,背后捅刀的事情经历过多多少少,也没见谁大义凛然地来帮我们啊!在我们真正需要的时候,从没有人向我们伸出过援手。你们现在又凭什么用道德的名义来强迫我们呢?”
“这,这……”春兰眼中的情感从最初的伤心欲绝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憎恨,其中跳跃着淬毒的火焰,“你们明明有那么多钱,给我们一点又怎么样?”
听到此言,夜鹰就已经明白,这场论战绝对是白寒赢了。不论以什么理由开场,当一方将辩论转变为无理取闹的喝骂之后,他的意见也就不再重要了。
“哼,不怎么样。”说到这个地步,白寒终于露出了笑意,轻声说道,“但哪怕我把不要的银子融化成一百把长命锁,我也不愿意给你。”
春兰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哼,刁民一个,还想反了天不成?”白寒得意地笑笑,说道,“端木姐……啊,不对!”他重新清了清嗓子,尽力维持住刚才的气势,用家主般的威严沉声下令道,“端木管家,替我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