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紫檀色身影冲破重重宫人阻碍,迈进殿来,清俊的眉目透着刚毅与坚定,目光自秦缃身上淡淡扫过,大步流星上前,恭谨跪下行礼。
“吾皇万岁,还请恕小人擅闯升龙殿之罪,不过待小人进完一言,皇上尽管责罚,小人绝无怨言。”他英气逼人的长眉微蹙,眉心有好看的纹路,嘴角凌厉而不失轻柔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浮现毅然决然。逆着光,秦缃见他清奇俊秀的的身影微微怔忪,竟似神魂颠倒一般,他身上仿佛有种光一下子便摄去她的全部。
玄武已是怒色昭然,厉声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云清双手抱拳,低眉恭谨道:“回皇上,小人家父李三秋,乃李府次子,身份卑微,不足皇上挂齿。”
玄武这才稍稍平缓神色,“你父亲倒是个人物。有什么话朕姑且一听。”
“谢皇上隆恩。”云清沉住心气,自怀中掏出一只锦囊,不知装着什么。
宠妃不得单独面见宫外男子,馨妃连忙背过脸去。秦缃和语嫣闻言则俱是一惊,不曾想云鸿会有这样一位兄长,两人行事迥异,不过眉目唇间果然有几分肖似。
不过疑云顿生,此刻他不顾冒犯君威之罪,擅闯升龙殿所为何事呢?
只见他缓缓打开那只锦囊,从中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来,徐徐展开,秦缃和语嫣差点惊呼出声,那正是记载着德妃与王家暗中勾结的字据!
秦缃疑惑惊诧的目光扫过云清面容,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神色沉稳自若,恭谨双手呈给御前太监,道:“前几日小人去南诏郡游玩,不意遇到一女子,与当今德妃十分相似,这张字据便是自她不小心掉下的,小人拾到后本欲归还,可再也寻不见这位女子了。还请皇上过目为妙。”
玄武闻言亦狐疑起来,“拿过来瞧瞧。朕的德妃前些日子的确不在宫中,不过她是回娘家归省了,怎可能出现在南诏郡?”
秦缃和语嫣心里不由存了一丝希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皱皱巴巴的字据递到玄武手中。
玄武看罢,眉心一跳,眼中腾地有怒意灼灼跳跃,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若地龙虬曲,面色森森可怖,一旁的御前太监见状垂首无言,背上已生了一层冷汗。
隔着重重帘幕,秦缃和语嫣都瞧不见玄武神色如何,唯觉一时间窒闷不已,殿外蝉声聒噪令人心烦意乱,那一刻几乎所有的精力都凝滞住,只待玄武的反应。
云清面色依旧沉稳,不露丝毫喜忧,馨妃也暗自咬住了槽牙,万千都在此一赌。
玄武的声音已含了五分怒气、五分质疑,“你叫朕如何相信这张字据是真的并非你伪造?”
云清应答自如,似流云溪水,“皇上自可与德妃对峙,也可叫太学院的博士仔细辨认字迹。”
玄武凝视那张字据半晌,终究冷嗤一声,随手将字据扔在地上。“不过小小一张字据……你们胆子倒挺大,连当今德妃的主意都敢打?”
他声音里似是戏谑似是苛责,殿下众人皆不辨其义,秦缃语嫣心中一沉,咬唇不语。云清一拜到底,“皇上相信与否只在皇上自己,小人无可置喙。小人惊扰了皇上龙威,已是大不敬,还请皇上赐罪。”
“你的确冒犯了朕,升龙殿你都敢闯,还出言不逊。”他似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罢了,你这性子很像当年的朕。朕可以饶你一回,不过下不为例。都退下吧。”
“谢皇上不罚之恩。”云清再度叩谢,方敛衣躬身告退,目光极快地从秦缃面上扫过,似带了一丝歉意。
秦缃心中十分感念,她无从得知他是从何得到那张字据的,光是为了秦家以身涉险已属难得,更何况秦府此刻凋敝,真如人所言,患难中方见真情,李家与秦家一向交好,,许是他一心系着秦府的安危吧。
只是眼下皇上的态度含糊不清,秦缃和语嫣一时也不好再作他言,只得躬身行礼,讪讪退下,刚转身,玄武却道:“秦府忠心效主多年,功劳不可没,之前是朕太过草率了,既然秦家诚恳如斯,朕也不欲再多计较。传朕的意思,将秦府两名贱婢斩首示众,秦府一事朕便不再追究。”
此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将秦缃、语嫣、慕幽三人当场击毙,似乎四肢百骸都被烧灼成灰,慕幽还欲求情,玄武已由侍婢搀着离开了。
馨妃目色怜悯,不忍地看了她们一眼,终也由侍女搀着离去。不知过了许久,秦缃才怔怔回过神来,任由豆大的泪炙烫双颊,滴落在金砖地上,泠然有声。
秦缃心中不甘愤恨似鸦雀的浓黑的羽,几乎要将整颗心都蒙蔽覆盖,让其无法喘息。从来说圣命难违,可真临到自己头上却深恨君主专制,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事实。
升龙殿内光线移转,丝丝缕缕的龙涎香仿若幽灵般游荡,似乎也在讥嘲秦缃。她十指狠狠掐进手心,灼热的痛楚逼得她更加清醒。
其实慕幽何尝没想过有这样的结局,可为了秦家上下,她们的牺牲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愧疚的酸涩若沼泽渐渐让她的思绪沉沦,也渐渐地狠下心来,她站起身,转瞬便又是往常清冷孤寂的神态,声音亦是如碎冰一般,“善自珍重。”言罢转身离去。
几名佩刀侍卫入殿,将全身瘫软的秦缃和语嫣带走,石巧也无可避免,三人一齐关进了阴湿霉臭的牢笼,肮脏发霉的稻草胡乱散落,有鼠细细窃语嬉笑,蟑螂蛆虫随处可见,狱吏刚将门合上,秦缃和语嫣便大吐起来,直到将身体的所有力量一丝丝抽走,绝望便让她们含泪而眠。
半夜,石巧渐渐苏醒,满目皆是漆黑如墨,鼻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身下潮湿阴冷,几欲钻骨入髓,她惊恐间扯了扯秦缃的手,难掩声音中的颤抖,“秦缃,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们怎么不点灯,这里这样黑?”
凄凉的女子哭声细细幽幽,似小虫在脑中噬咬不断,秦缃猛然惊醒,泪已先流,觉察到石巧已醒来,她心中先是乍然惊惧,继而陷入深深无奈。
“石巧,对不起……”
“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石巧愈发惊恐起来,手边有虫子窸窣爬过,酥痒可怖。
秦缃将近来一切都如实奉告,未等她说完,石巧已疯了般扑向牢门,厉声喊道:“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小人,知道本姑娘是谁吗?我阿爹知道了,定会将你们拆骨剥皮,吮血烹肉!”
“没用的……”语嫣似一尊泥塑半靠在墙上,目光空洞而茫然,“是当今皇上下的旨旨意……”
石巧很快镇定下来,语气里似乎更添了些底气,“不会的,不管如何,我此刻还是白苗族的圣女,对一切皆不知情,皇上他若不想挑起争端,是不会无由将我处死的。何况有生死相随蛊,若秦缃你一死,我也活不成,只需有人告知他这其中利害关系,皇上不会那般不明事理的。”
“可现在你让谁去提点皇上?”秦缃懊丧地垂下了头,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啃食地上发馊的饭菜,她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似燃尽了的香灰,晦暗到骨子里,“即算大祭司知道你有难,从南诏郡赶到紫霄城少说也有十天半月,而明天我们就身首异处了!”
石巧仍存了一丝希望,她定定地摇头,“不会的,当日你们强行将我掳走,我阿爹定会立马追来,白苗族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这番话丝毫没有触动秦缃,三人俱是默默,似被一股巨大的茫然的恐惧所包围,让人无法逃脱。
事情与石巧所料相差无二,当日发现圣女不见了,仆人们立即禀报了大祭司,不出三个时辰,大祭司便将王府中事物交待清楚,亲自领着白苗族最勇武有谋的侍从一路在后穷追猛进。昨日正入了紫霄城,却是当头一棒,得了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为保爱女性命,他已经严重触犯了族规,不顾王府众人的反对,私自带着侍从出府,而此刻白苗族经历了之前那些,已不承认石巧是圣女,故并不主张冒险将她救回。
爱女心切的石泽世当日便拟了千字奏本,上呈于天子。奏本的大概是说秦缃和语嫣并非秦家派来的卧底,石巧误嫁给秦缃也是阴差阳错,自愿而为,绝非为蛊毒所惑。一切种种皆是误会,请皇上以天下太平为重,广施恩泽,释放三人。同时又注明生死相随蛊的原委,秦缃此刻已与石巧两命相连,再怎样石巧也是无罪之身,断不能误送性命。
尽管石泽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玄武未免就此罢休。他只道:“光你白苗族出言相劝可远远不行,石泽世你爱女心切,自然什么都愿意说愿意做。可毕竟事关黑苗族,若黑苗族无人可作证,倒也不足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