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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仙踪倩影

2017-08-09发布 3156字

“这……”秦广面色阴沉如浓云,极力隐忍着怒气,声音微颤似夏至夜里的闷雷,“公公能否看在老夫的情面上,在皇上跟前替秦家说几句话,让皇上收回成命……”

秦荫紧捏的拳头发出低响,若往他手里搁一块石头,此刻也碎成齑粉了。他不忍见自己的老父向一个内监卑躬屈膝地摇尾乞怜,几次三番要站将起来,都被秦枫在袖下死死拉住。

“二哥,小不忍则乱大谋!”

“妈的,这个狗皇帝,当真被那妖姬迷得神魂颠倒了……”

秦青一把捂住他的嘴,面具下不知他是何表情,是否也蓄积了太多的愤恨与无奈。

也许只有像他日夜活在面具背后,方能喜怒不形于色吧,而这正是君臣间最必要的武器。

曹公公神色颇无奈,沉吟片刻,“本公公知道这事的确是为难你们秦家了,本公公会寻思机会向圣上提起的,先告辞了。”

回到广寒殿上,秦广驻足凝视着中央那块御赐牌匾,“赤忠贯日”四字如利刃刺痛他的眼与心,伴君如伴虎,即使是极力规避朝政之事,也仍旧会陷入大大小小的起伏坎坷中,君恩隆盛可如日月凌空,君恩淡薄也可视万物为草芥,昨日里还高堂喜庆佳事,今日便落了个欺君罔上之罪,颠沛也不过如此,秦广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笑意,这些年也该看惯了。

只是不明白为何元淑会发现那并非原本。就连老大秦青都未曾见得,若非宫中藏有高人,任凭她火眼金睛也察觉不出。

秦青缓缓叹出一口气,眼底沉沉如黑潭,眼见秦家一夜间获罪,秦广须发仿似一下子都萎顿如老树残枝。

三大奇香乃是上古传说,史册上除了开天鸿蒙时寥寥几笔,之后从未有过一笔记载,虽《天香幻梦录》上记有香方,可所需香材均是凤毛麟角,哪有那么容易寻得,再说秦家虽世代以制香为业,但也终究是凡夫俗子,而若无神力,三大奇香即算制成,也不过凡俗之品,终不会有那超越红尘俗世的味道。

秦广越想越气,越气越悔,若不能制成梦蛇,秦家倾覆便在皇上指掌之间,想到此处,秦广急恼攻心,捶胸咳嗽起来,秦青四人皆担忧不已,上前轻拍其背,又端过侍婢捧来的强心丸给他服下,秦广脸上才微微有些虚浮的血色。

四兄弟知晓这回太祖爷是气急了,可眼下也的确想不出其他法子,想安慰几句都不知该如何说起。到最后,还是秦广亲自发话:“君命不可违,秦家不幸获此罪,又能如何呢?待老夫上千佛塔幻香阁……咳咳……抄录那梦蛇的方子……”

秦荫刚要再劝,可话到了喉咙眼也终咽了下去,君命如山倒,圣口一开便如覆水难收,的确是毫无转法了。

这样一日下来,梦蛇的方子已被传抄不下百遍,各堂各席的掌事均临时寿命寻找香材,俗话说尽人事而听天命,此刻秦家上下身家性命均都系在一纸上古奇方上了。

梦蛇,取女娲化身之意,于冥冥薄梦中幻化出青鳞赤发的神迹,载大地之气,承尘世之好,此香能自辨忠奸好坏,善者闻之能绵延阳寿,强身健体,清心明目,恶者闻之则会为幻象所扰,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终疯魔郁郁而亡。

需灵山鹿角,霞瀑七彩玉灵芝,长虫赤冠,月白虎睛石,白蛇之蜕,幻蛊,再调配紫椤香乃成之。

每一样皆是稀世珍宝,可遇而不可求,要一齐寻得简直难于上青天。秦家上下无不眉头紧皱、心中戚戚的,有不少位份低的侍婢托辞离开,便是怕秦府降罪牵连于自身。各掌事亦心思沉重,每日皆担惊受怕,恐无来日。

清点存库后,秦府里现存紫椤香不足半车,月白虎睛石一对,灵山鹿角半支,其余丝毫也无。

平常人家若有其中一样便够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三生三世,秦府里有这三样,已是上天眷顾,又如何能贪婪多求呢?

众人正自头痛不已时,一个沉闷的中午,雨云如阴沉的帷幔遮盖天际明光,双燕低飞掠过,东坊所有的蝉翼纱窗大开,却依旧没有丝毫风入户,窗上挂着一只七角苗绣香囊风铃,那正是语嫣新做的,因为好看,大家一致同意挂在窗前,以昭祥瑞。秦缃呆呆地注目着,思绪百无聊赖,闷热让她昏昏入睡。

叮铃铃,叮铃铃,梦的黑暗的深处有脆生生的铜铃轻响传来,忽左忽右,忽远忽近,仿佛是谁家的小孩在追逐嬉戏,脚上的璎珞圈丁玲作响。

突然一双雪亮的眸子出现在眼前,凝视着她,那是一双不沾一丝尘俗的慧眼,静谧得让人心安。

可秦缃还是唬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眼前空无一物,正当她揉着隐隐发痛的头颈,叮铃铃,叮铃铃,近在耳畔。

“语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秦缃小声问身旁正专心绣着蝴蝶兰的语嫣。

语嫣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有呀。”

忽地,一瞬白影闪过窗边,风铃突然响了起来。

现在正值午休,东坊里除了她们俩一人也无,秦缃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鹅黄洒花马面裙被她抓在手里,鸭卵青半臂褙子的系带在身后翻飞。

白影已再寻觅不到,唯剩下满园青翠欲滴,此刻一阵轻灵悦耳的琴声幽幽随风而来,淡若长流细水,仿佛从极远的天际泻下,洒落一地空灵。

语嫣也跟了出来,她似乎并未注意到那阵琴声,只疑惑问道:“缃儿,方才是否……”

“没有,是我眼花了。”秦缃摆摆手,气息也渐渐平缓,语嫣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终究没有说话。

两人正往回走,秦缃眼角余光注意到一抹白色迅速绕过屋角,她心里慌慌的,有了上次在百花幻境时相同的感受。

“语嫣,我肚子有些不便,你先回吧,我待会儿就来。”

语嫣回头再瞧时,秦缃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道影子好像刻意让秦缃跟着,总是在她立足搜寻时突然露出一丝半点的,没过多久,便至一处幽静竹林,唯有一条碎石小道通向深处。

那清丽如醉的琴音就自深处清越而出,秦缃隐约察觉些什么,不由自主地顺着小道越走越深。

此刻本就阴云满布,这里又叶茂林深,更是晦暗难辨,鼻前漾着一股海棠幽香,随着瞳孔渐渐放大,一些朦胧如月的白光映入眼帘,勾勒出清瘦盈然、灵动欲飞的身影,竟是一只长角白鹿!

白鹿并不大,一双玲珑小耳不时拍动,修长健拔的四肢轻巧踏着地面,如踮足起舞一般,头上长角如珊瑚玉树般舒展开来,有莹白玉润的光彩,颈部柔和美妙的线条有凌越尘俗的清冷。

秦缃几乎要立马惊呼出声,赶紧以手捂住口舌,生怕惊动了这灵物。

它察觉秦缃的靠近,蓦然机警回头,一双星目灿灿生光,竟全是月白一色,连眼仁亦是雪白,秦缃顿时惊得呆住,全身如过电一般,那正是方才她睡意朦胧间所见,再一看,它右前足上正系着一只轻巧的银铃,随着它款步向前,悦耳轻响。

而它嘴里正衔着一支闪着七彩光芒的灵芝,莹透如玉,光彩流转下,有奇妙的圈晕四散开来。

秦缃与它对视不过一瞬,心中便已暖意如春,此刻琴音一变,灵鹿只轻轻一跃,身形便隐没在暗沉的竹林里,如云烟消散一般。

秦缃甚至来不及叫它停下,那温润如云的光泽如路旁点缀的灯火,忽明忽暗,渐行渐远。

秦缃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中的桥段,山林间突然出现了许多萤火,铺成了一条小路,一个小姑娘好奇,跟着萤火走,后来却被引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秦缃搓了搓手,好歹自己身处秦府,并非荒郊野外,何况那只鹿显然是灵兽,从它身上感受不到一丝邪恶,唯有如春的暖意。

想到灵山鹿角和七彩玉灵芝,她定定神,跟了上去,裙摆在层层竹叶上逶迤开一条曲折痕迹。

琴音渐缓,隐约可见一纤瘦身影独坐幽篁,双手势如流水,轻拂琴弦,那灵鹿绕至她身后,引颈爱怜地蹭着她的面颊与脖颈,从那双星眸中流露出的皆是如风温柔,灵鹿前蹄轻轻撩动,煞是可爱。

秦缃当场被萌得里焦外嫩,静静心神,才缓缓道:“请问是哪位高人在此奏琴?”

云翳微转,一丝天光漏下,恰好挥洒在她身上,藕荷色泛起微光,蒙昧如雾,明暗交集下,有娟秀分明的侧脸,五官却恰好隐没在暗影里,唯有嘴角有一方神秘的弧度。

那人收了琴,斜背在背上,转身就走,长裙曳地是再柔美不过的身影,秦缃觉得似在哪儿见过。

那人一语不发,轻抚灵鹿额头,手势一换,仿若采摘阳春的第一朵照水娇花,手中便多了一支莹透鹿角,那灵鹿俏生生眨了眨眼,温驯地将灵芝放于她另只手的手心,女子俯身,将灵物置于碧苔青石之上,似乎回眸看了秦缃一眼,便和那头灵鹿迅疾消失在竹林深处。

等她们走后,秦缃才如梦初醒,竹叶瑟瑟作响,那抹天光又收了回去,唯余下淡淡海棠清香,这一切太过玄秘,容不得她多想,只携了那鹿角与灵芝朝揽月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