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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往事成殇

2017-08-09发布 5107字

七月三日,君萱的忌日与宋锦颐的生日相差不到一个星期。

君立林没想到还有人比他这个做父亲的先来。

“今天是小萱的忌日,我这个做伯父的自然是要来看看的她,再说锦颐出国那么多年也该来看看小萱了。”宋世文转身看向墓碑上笑的一脸灿烂的君萱,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一晃,八年就过去了。不知道以后还有几年可以来看小萱了。”

君立林上前去,将手里的花和点心交给一旁的仆人。“谢谢你们都还惦记着小萱,小萱要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君静安也跟着走上前去叫了声“宋伯父。”算是打个招呼。

宋世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的宋锦颐坐在轮椅上,面对着君萱的墓碑,脸色也因为往事有些苍白。“你说要是当年陈恺没有在半路出了事故,现在会是什么情况?小萱会不会现在已经成了陈太太,还有了几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原本君少白要上前去上香,闻言,他顿在原地。是啊,若是没有那个事故,她和陈恺也许是可以修成正果的。当然也只是也许。

“锦颐!”宋世文有些不悦的喝止他,“怎么在你君伯伯面前说这样的话。”

当年,君萱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毁了与宋家的婚事要与陈家少爷私奔,却不想落的这样的下场。这在外人看来也是丑事一桩,君立林自然对那陈家少爷也是不满的。可他现在这般畅想,这不是存心惹君立林不快吗?

君立林望着君萱的遗像,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出言呵斥宋锦颐。

君静安不是太了解当年君家小姐与陈家少爷的事,但从君立林的表情中她可以看出君立林对这个早早死去的女儿是有愧的。

“原来这两家里还有明事理的人!”身后突然有人开口奚落。

“陈伯伯……”宋锦颐开口。来人竟是陈恺的父亲,陈扬名。

陈扬名也万万没想到坐在轮椅上的人会是宋锦颐,他又惊又喜“你果然是回来了。”

宋锦颐也没多想,“您这些年过的好吗?”

陈扬名点点头,“好,怎的不好,就是想恺儿想的紧……”说着他回过头,从身后跟着的仆人手里拿过一束花走到旁边的另一块墓碑前,放下花束,“今天是恺儿的忌日。”

宋锦颐这才注意到,君萱旁边的墓碑正是陈恺的。

当年,君家和陈家都不允许合葬的吗?后来明明是分开葬的,怎么还是葬到了一起?

宋锦颐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一旁默不做声的君少白。

“本该如此。”君少白看着墓碑,嘴唇抿的好似一条直线。。

陈扬名冷哼一声,从仆人手里拿过另外一束花。

君立林顺势往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的看他走到君萱墓前将花放到好。

最终还是宋世文有些看不过去了“陈兄,你何必这样,当年的事也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你又何苦……”

“算了。”君立林打断他,“既然已经拜祭完了,我们走吧。”

宋世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

正准备离去,却见原本守在墓园外的南笙匆匆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君立林皱着眉头有些不悦。

南笙不露痕迹的瞟了一眼君少白,随即说道,“藏本带着一队人马闯了进来。”话刚说完,就见拿着长枪的日本军人从墓园的入口涌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大家都在啊!”走在最后的藏本迈着阔步走了进来,多年的中国生活的他已经能说一口地道的汉语了。

君立林皱着眉扫了一眼周围表情麻木的日本人,然后沉声问藏本,“不知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君先生不用担心,我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接下来的谈话更有保障而已。早就想会一会这上海大家族的掌权人了,今天还真是幸运,一下子全都会上了。”留着小须的藏本四十岁的模样,眼小,鼻大,唇厚,说话时喜欢吊着眉,脸色微微泛黑,看起来有些不大精神。

君静安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不安,但转头见君少白面色如常根本不放在眼里,这才稍稍安了心。却不经意看到宋锦颐原本叠放在腹前的双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其压抑的样子:双眸睁圆,甚至额上都显现了几根青筋,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君静安看到了正与君立林说话的藏本。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藏本的手。

手?君静安仔细一看才发现藏本右手的小指像整个被切掉了一般,光秃秃的有些恶心。

君少白顺着宋锦颐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截断指,随即伸出手拍了拍宋锦颐僵硬的肩膀。“放松点。”

宋锦颐却猛地伸出手抓住他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是他,竟是他……当年竟是他……”

“不管是什么,以后再说!”君少白皱着眉打断他。

宋锦颐一愣,回过头见宋世文正满眼担心的看着他,忙住了嘴,身子却还是瑟瑟发抖。

“锦颐你怎么了?”宋世文小声的问他。

宋锦颐摇摇头不愿多说,侧着身子却始终不愿再回头看藏本一眼。

君立林终究还是生气了,脸上明显有了怒容,“藏本将军先是在我君家锦荣洋行门前示威,又来这里截堵我君家的人不知意欲何为?”。

“什么藏本将军!”陈扬名脱口而出,“不过是个日本鬼子而已他担得起将军这个名号吗?”陈家早些年并不姓陈,而是姓岳,是岳钟琪的直系后代,虽然现在已改了姓做了生意人,但是骨子里的血气清高还是在的。

“少说几句!”君立林喝道。

宋世文见他生气,忙拉了拉陈扬名的胳膊,“陈兄,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听立林兄的就少说几句。”随即压低了声音宽慰他,“藏本今日肯定是有备而来,而我们却毫无防备,你何必要激怒他呢!”

听他这样说,陈扬名才恨恨的闭了嘴,嘴上依旧小声念道,“他还真敢灭了我们不成。”

君立林瞟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藏本“藏本将军若是有什么话还是日后再说吧!今日是我女儿的忌日,我不想搭理其他的事。”说着就要走。

刚迈出一步,围着他们的日本人立马抬枪上档。

藏本摇摇头“君先生何苦这样着急?我今日是诚心来与你们交朋友的。”

君立林还未开口,宋世文就率先出了声,“这就是你们的诚心?我看你们是欺人太甚!。”

“我就说这样的人哪配叫什么将军!”陈扬名不屑说道。

君立林分析了一下眼下形势,“莫不是觉得我们真的好欺负?”

眼见着君立林要有所行动了,藏本忙呵呵一笑,缓和了气氛“怎么会呢!”随即用日语说了一句什么,众人立马收了枪。

君立林见他主动收了枪,脸色才好看了些。“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们大日本帝国为了建立东亚共荣圈,现在要在中国寻求一些合作。”藏本微微一顿,看向君立林及宋世文,“我们真诚的希望君先生以及宋先生能加入到我们的队伍里来共同完成这个伟大的梦想。”

这不就是卖国?陈扬名一听气急,“区区一个小日本还想建立什么大东亚共荣圈,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藏本却也不理他,只等着君立林和宋世文的答复。

“恕宋某无能,这等艰巨的事,我怕我宋家人少力量薄弱做不来。”宋世文婉言拒绝。

藏本皱着眉看君立林,“那君先生呢?”

“藏本将军自己都说了是梦想何必还要强求他人呢?”

藏本蓦地沉了脸“那你们是要拒绝我大日本帝国的好意了?”。

“恕难从命!”君立林冷着脸,没有丝毫怯意。

围着他们的日本军人立马拿了枪瞄准,只等藏本一声令下,就将他们射成马蜂窝。

形势一触即发。

君静安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日本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连君宋两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咳咳……”君少白似乎是身体不适,微微弯着腰咳嗽了起来。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藏本往旁走了几步正好看见被仆人包围在中间的君少白捂着唇,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你没事吧?”宋锦颐下意识的问他。

话音刚落,他就蓦地闭上了嘴,回头果然看见藏本正眯着小眼一脸惊奇的看着他。

猝不及防,宋锦颐弯着身子干呕了起来。

“锦颐……”宋世文离他最近忙上前扶起他,“你怎么了?”

宋锦颐却只是捂着脖子干呕。

藏本见到他却是双眼发直,一副色迷迷的模样“原来是上海有名的艳公子。我就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人呢?”

“走开!”宋锦颐弯着腰,从满是胃液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让他走开!”

“咳咳……”君少白捂着唇看向藏本,“我看藏本将军还是回去吧,虽然不能合作,但也不用真的仁至义尽吧!”

藏本支起身子,本就只准备威慑一下的,倒没想到君立林丝毫不给他面子,还叫他难堪,不过幸好君少白也算是给了他台阶下。

“君公子说的没错,中国不是有句话叫买卖不在仁义在吗?留的这份情义在,相信以后我们还是有机会合作的。”

闻言,陈扬名冷冷的哼了声。

君少白却只是用手帕捂着嘴,没有说话。

藏本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瞟见一旁亭亭而立的君静安。见她正瞪着一双幽黑的双眼看着自己,虽是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裙,但唇红齿白,面色白皙,站在那里如一朵盛开的百合。

好个漂亮的姑娘!藏本眼里顿时闪过一丝精光。

却不想君少白又开口道,“将军该走了。”

藏本皱了皱眉,打量了君少白一眼,见他虽是面色苍白却坚定,才悻悻的转身,“那今日就多有得罪了,还望君先生和宋先生不要见怪,改日藏本定会再登门拜访。”藏本说完这几句,就带着人马撤了出去,临到门前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至于他到底在看什么,怕是没人能从他那本就不怎么开阔的视线里看出什么来。

宋世文见藏本已带着人离开了,才扶起一脸惨白的宋锦颐。“锦颐你到底怎么了?”

宋锦颐却已是双眼浑浊的瘫倒在轮椅上。

何时见过风度翩翩的儿子这副模样,宋世文当场就失了声,“锦颐……”

“锦颐这是怎么了?”陈名扬也急了。

却不管宋世文怎样喊,宋锦颐只是茫然的睁着眼望着天空,双目无神。

君静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下有些发冷,藏本虽是可怕,但也不至于让那个连笑都可以释放无形压力的宋锦颐变成这般模样,这之间到底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她不敢想象。

扫墓回来,君少白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

南笙站在门外,听见房里隐隐压抑的咳嗽,知道他又在饮酒了,鼓起好大的勇气他才敲了门,“少爷。”

“有事吗?”君少白捂着唇,挤出几个字。

“嗯。”

“进来吧。”

南笙进了房间,就见君少白端着酒杯站在窗前,一边咳嗽一边一口一口饮着杯里的红酒。

每年君萱的忌日,他都会这样站在窗前饮酒,每当这时他极不喜欢被人打扰。

饮完一杯酒,君少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少爷,您还是少喝点吧!”南笙开口劝道。

“咳咳……”君少白低低咳嗽了几声,回过头来竟没有发脾气,反而晃着酒杯对他笑,“洋人的酒果然厉害,几杯下肚头就犯晕了,对了,有什么事?”

见他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润,南笙料他定是喝多了,仔细一看酒瓶果然已经少了大半了。

“藏本约您看戏。”

“看戏?”君少白微微偏头用酒杯抵住脑袋想了一会儿,随即笑了起来,刚笑了几声,就又开始咳嗽了。他猛地扔了手里的酒瓶掏出手帕捂住嘴,血渍却还是溅到手背上。

“少爷……”南笙大惊,“您怎么了?”

君少白呵呵一笑,将唇上残留的血渍擦净,摆摆手让他不要过来。“不过是一口血而已,死不了!”他转身端着酒杯趴在窗前的栏杆上。

被扔掉的酒瓶在羊毛地毯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红酒慢慢往外流。

“从明日起多派几个人暗中保护妹妹,若是有人意图不轨就杀了吧。”

南笙想起今日藏本看君静安的眼神,“少爷指的是藏本吗?”

“不管是谁。”

“那藏本的邀约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君少白一口饮尽杯里的红酒,“既然他邀我看戏,怎么能驳了他的面子?对了,查到梅影的下落了没有?”。

梅影无故失踪,一连几天都没与他们联系。她不是那种会突然玩失踪的人,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准备向您禀告,有人在百夜门后台的储物室里发现了梅影的尸体。”

“她还是死了。”君少白略微有些遗憾,却并不吃惊,“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这个……”南笙有些犹豫不知该说不该说。

“不是藏本?”

“藏本也在派人调查梅影的死因。”

“那是谁?”君少白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底,“说吧。”

南笙这才敢说他查到的事,“据说梁四在梅影被害的当天在账房支了一千块。”

“你怀疑是锦颐派人杀了梅影?”君少白低低笑了起来,微红的脸色在酒精的作用下与往常相比有了几份生气,却突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喷在窗帘上,他整个人往后仰去。

“少爷。”

君静安正从房前经过,听得南笙大叫,推开门正好看到君少白倒在南笙怀里。

“他怎么了?”君静安纵是畏君少白如虎,但此时见他不省人事,也是大吃一惊。

“没事,少爷只是喝酒过猛,犯病了。”南笙忙驾着君少白的胳膊将他平放在床上。

君静安看到窗帘上的黑血,瞳孔蓦然放大“他吐血了?”

南笙手上的动作一滞,回过头来,“小姐还是忘掉刚刚看到的事好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君静安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少爷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

“我问你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君静安突然吼道。

南笙干脆闭上嘴,拿了手帕为君少白擦嘴上的鲜血。

“好,你不说,那我就去找华晋来。”君静安压抑着怒气,转身就要出去。

“小姐这是在担心什么?”南笙突然开口道,“少爷既然说过会保你三年平安,自然会说话算话,那小姐还担心什么?”

君静安愣在原地,君少白患的是绝症,撑了这么多年已是不易,就算是现在吐血而亡也是情理之中。那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她不懂,可是当看到那滩鲜血的时候,她却从心底里发慌,从来没那么慌乱过。

擦完君少白嘴上的鲜血,南笙收了手帕站起身来。“希望小姐不要将今天看的事说出去,少爷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

“好。”君静安暗暗吸了口气转过身来,“我不会告诉别人,但是你要老实告诉我,他还有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