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军官特护病院,二楼,四号病房内。
陈烬穿着一身白色的病服,面无表情的靠坐在病床上,侧着头呆呆地望着传户外的天空,房间内的管道输送着中央空调设备所制造的冷气,虽然室外温度高达近四十摄氏度,但房间内却还是怡人的二十五度左右温度。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一位身着特殊军服披着白色医生外套的靓丽女医生走进了陈烬的病房之内,国防军从不接受任何女性军人,哪怕是征召的女医生也只能穿特质的女性军服,并且没有任何军衔标示,不像男性医生还可以被授予军衔。
甘静走进了病房之后,轻声打了句招呼:“上午好,陈少校,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陈烬淡淡的回答了一句,目光继续注视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的。
“那么我接下将会进行例行检查,会很快的。”对于陈烬这个奇怪的少校,甘静已经从开始的奇怪变成了习以为常,一个多月的接触让她了解到这了,这是一个绝对老资历的军官,而且还是打过不少仗实打实靠着战功升上来的少校,别人凭借着他的资历完全可以混到中校甚至是上校,但陈烬却还只是个少校,这让甘静很疑惑并且很好奇。
从陈烬重伤昏迷入院之后,甘静就很好奇这个沉默寡言的孤僻少校,或许正是他的性格才导致他异于常人的遭遇吧,甘静一直都在通过专治医生的权限去获取关于陈烬的资料,甚至许多与病情无关的资料都在甘静的关心范围之内,但陈烬的资料档案很多都是保密的,更加遗憾的是,陈烬本人对于甘静的态度非常冷淡,或者说他对医院内所有的其他人都很冷淡,就像是一块沉默的花岗岩。
往日,甘静接触的其他病人不乏中校、上校、甚至是将军,那些病人通常都非常乐意和自己进行沟通交流,甚至是搭讪,但陈烬却极为特殊,他每天对甘静说的话,通常不超过二十个字,无论问什么或者说什么,甘静得到的回答往往都是:很好、不错、还行、嗯这些简单至极的字眼,有些话题直接就是不予理睬了。
听到了陈烬一如既往的回答,甘静无奈的露出了苦笑,上前坐到了陈烬的腿边,打开了医疗箱,带上听诊器,解开了陈烬胸口的衣服,开始为陈烬进行例行检查,陈烬一动不动,继续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任由甘静检查着。
解开衣服,甘静伸出手触到了陈烬的胸膛,将冰冷的听诊器贴了上去,当听诊器接触到了陈烬的皮肤时,甘静的手贴在陈烬的胸膛上没有感觉到任何肌肉的抽动或者反映,陈烬完全不同于其他病人,麻木的就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尸体。
尽管看见过不少次了,但甘静目光触及陈烬胸口上的那些狰狞疤痕之时还是会感到微微的心惊,在看着陈烬面无表情的脸庞,看着那张沧桑脸颊上的同样狰狞的伤痕,甘静不禁好奇这个少校到底经历过多少生死?
听了一会,甘静收回听诊器,又量了一个体温,观察许久之后发现陈烬还是一副沉默的样子,最终无奈的说道:“好了,少校,你的病情还算稳定,今天的天气不错你可以出去走走,我可以扶你出去。”
“不了。”陈烬简洁的回答道。
“那好吧。”甘静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叹了口气:“上午会有护士过来给你打针的,下午没有什么治疗,祝你今天愉快吧、”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陈烬突兀的问道。
“什么?!”陈烬方才的这句话足足说了九个字,这是自陈烬入院以来甘静听他所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以至于甘静惊讶不已。
陈烬转过了头,目光带着一丝不悦,看着甘静重复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哦,明白了。”甘静恍然反应过来,回答道:“不行,你目前还不能出院,你的身体状况还不算痊愈。”
“痊愈?”陈烬看着甘静,露出嘲笑的表情:“恐怕我等到死,都痊愈不了吧?”
“这个.......”甘静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陈烬身上的外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一个多月的疗养治疗改好的也都已经好了,剩下的诸如骨折和内伤回到部队也可以继续疗养好,只要不参加激烈战斗就行了,但陈烬的肺癌却已经是接近晚期了,却是是到陈烬死都好不了的。
“你应该清楚,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不能继续在病床上浪费时间。”陈烬盯着甘静的眼睛,语气肯定的说道:“我需要出院。”
“不行!”甘静想都没想就否决了陈烬的出院请求:“你的病情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服役了,就算是出院,也只能够转回国内办理退役手续出院,你放心,我会为你申请回国治疗的。”
“你为什么肯定,我想被调回国内呢?”长达一个多月的治疗已经让陈烬无法忍耐这种生活了,太平静了,这让陈烬无法忍受,人一平静下来就会去想事情,就回去回忆,就会去思考,这对于陈烬来说简直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这个......难道你还想继续去前线作战吗?这简直就是自杀,你的身体可以说是油尽灯枯了,你完全有权申请退役,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度过所剩不多的余生。”甘静语气诚挚的劝说道。
“明白了。”陈烬不置可否,恢复了沉默,重新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看着再次沉默的陈烬,不知为何,甘静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惜心疼的感觉:“少校,你为国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你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国家赋予你的权益了。”
“心安理得?”陈烬自嘲的一笑,自己和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医生争什么呢?
“上峰的对你的要求非常不合理,你是病人,你的权益作为医生我会为你争取的!”甘静认真的说道。
“你不懂。”陈烬淡淡的说道,对于上面要求不得将陈烬转回国内的命令,陈烬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感激,同为军人,张竟成、皮浩、张孝准三人明白,陈烬的生命只有在战争中才能继续下去,一旦回到国内,平静的生活将会成为陈烬的终结者,他们都明白,陈烬已经只属于战争了,他陷得太深,已经拔不出来,国殇陵内的一方简单墓碑就是陈烬最好的归宿了。
“你会收到我的出院许可的,不会等太久的。”陈烬语气淡漠,就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一般。
陈烬昨天就已经打电话到师部申请出院了,他已经无法忍受每天都在愧疚,每晚都在做噩梦的生活了,每一天,陈烬都是在缅怀和愧疚中度过的。
花和尚至死仍旧抱住自己的手、孔德本分别前坚定面容、李耶夫贪婪的吃相、提姆憨厚的笑容、一幕又一幕就像是放映的黑白电影一般从自己脑海闪过,然后又化为一柄柄利刃,刺伤着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自己每一夜都是在噩梦中惊醒然后在辗转反侧中度过的,漫漫长夜自己所想起的全都是惨烈的战场,和那些袍泽离去的背影,以及一句内心的质问:“你为什么没有同样死去呢?”
从自己响应征召重新回到前线开始,从离开何欣怡的那一刻开始,陈烬就已经明白,自己走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终点只能是那处悲寂的国殇陵,在没有别的地方更合适了,就像是自己从前说过的一句话一般:自己欠着战场一座坟墓。
陈烬很费解自己为什么和那些特遣队袍泽一般,阵亡在那片荒凉的沙漠,那样自己就不必承受这些多余的痛苦了,那样就简单多了。
“甘医生,很感谢你的照料,也多谢你的好意了。”陈烬起身坐到了床边,看着窗户外的海面和地平线,喃喃着说道:“但你不懂,活着并不意味着更好,这意味着更加的孤独,我们归宿从一开始,就只属于国殇陵,那里有很多人在等着我,很多我所熟悉,我所亏欠、我所内疚的人,你不能拯救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甘医生。”
陈烬的话让甘静惊讶,看着陈烬缓缓从病床边站起,走向衣柜拿出自己满是孔洞和伤痕作战服以及钢盔,甘静微微张开着嘴巴,想要劝阻,但却又无法开口,她知道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的确,自己是无法拯救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就已经死掉了,至于活着,那是为了这场还没结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