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寺许久没有收到这么一大笔香火钱了，以至于寺里的小沙弥看林岁安的眼神都不太对劲，然而这位林楼主并没有自觉，径直就去找了宏云法师。

“好久不见。”她歪着头，大爷似的坐在蒲团上，面前老人笑笑，似乎习惯了林岁安这样无礼的举动：“好久不见。”

“我给寺里捐了些香火钱，要不你就留在这儿，好好养养身子，年纪大了不要乱跑，容易受伤的。”林岁安呷了一口茶，笑着，“哎呀，你泡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喝，我许久都没喝到了！”

“这是我从观清庙带出来的，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就留了些给你。”

“唉，可惜我家里出了些事，到现在才来，多多来了也不帮我带回来！”林岁安装作埋怨的样子，继续喝她的茶。

“是我没想起来，那会儿光顾着和花先生叙旧了。”宏云法师探身，给林岁安添了些茶水，“难得重逢，不敢怠慢啊！”

“哈哈哈哈······”林岁安大笑，“是是是，难得重逢，怕是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她笑着，忽然就落下泪来，终是要别离的，终是要归于尘土的，这些凡人，无一例外。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宏云法师念着这两句诗，举起自己的茶杯，“敬你。”

“你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临死还想着落叶归根。”林岁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刻薄，可她还是举起茶杯，“也敬你。”

一饮而尽。

那些往事，当真就要烟消云散了。

“先前给你惹了许多麻烦，你放心，功德簿上给你记一笔，来世快快活活过日子。”林岁安大言不惭地做着许诺，她干过很多这样的荒唐事，只不过极少兑现而已。很多时候，美好的祝福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慰藉，不会换来好结果的。然而，也只要这样就好。

尹阙带着霍锦卿等人在孤山寺周围转悠，程无实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边，腰间的瓷瓶不知为何一直微微发热，从尹阙将珠子放进去后。

“大人，我们要找什么？”霍从真问，“需不需要分开找？”

“不用。”尹阙拒绝了这个提议，“燕姑娘会引导我们找到的。”

程无实脚步一顿：“尹先生在找重塑肉身所需要的材料么？”

“嗯。”

“是什么？”

“女娲造人用什么，我们就用什么。”

“泥土，和水。”

“是。”尹阙点头，“只不过千百年的时光过去，泥土和水都不似当年，我们得挑一挑，免得魂魄受到污染。姐姐送我的那枚珠子，是她最后一滴精血，我将它放入瓷瓶中，燕姑娘就能引导找到适合的泥水，再次化生气血精液，成为活生生的人了。”

“代价也很大，是吗？”程无实想到青鸟那句后会无期，便隐隐猜到了内情。

尹阙只是抿着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有因必有果，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程无实看着平静的尹阙，很想问问他后不后悔，然而转念一想，泰山府君怎么会不知道这种结局呢？

“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得到或是失去，看开了便好。”尹阙的眼神很温和，程无实心想，大概也只有林楼主能稍微理解一下这位大人了吧。

然而还没等他从思考中回过味来，腰间便传来一阵灼热感，刺得他生疼：“唔，好烫！”

“给我吧。”尹阙接过瓷瓶，握在手里，只稍稍感受了一下，就摸出了准确的方位。

“去那边。”

程无实顺着尹阙指引的方向望去，是一片桃林。只不过山上偏寒，尚未开花。

林岁安与宏云法师聊得欢快，花不寿则陪着小狐狸四处晃荡，去看看他藏起来的鸟蛋，随便捡来的奇怪石头，还有无聊时搭的小窝。

“看样子你在这儿过得还不错！”花不寿笑着，喋喋不休的小狐狸却突然不作声了。

“怎么了？”花不寿奇怪，再仔细一看，小狐狸的眼睛都红了。

“怎么哭了？”

“没有。”小狐狸揉揉眼睛，“我很想你的。”

花不寿愣了愣，才明白花椒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是过得很不错，只是太想你了，所以才总是顽皮。

“不会有下次了。”花不寿温柔地给爱宠顺顺毛，小狐狸咧着嘴笑了：“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林岁安伸了个懒腰，道：“我也该去找尹阙了。”

“去吧。”

“保重。”她眯着眼睛，看不透情绪，“这次就不说后会有期了。”

“好。”宏云法师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林岁安长叹一声，便拢拢头发，起身出了门，头都没有回过。

出了院门，林岁安便油然生出一种天高路远，山水不见的惆怅之感，她蓦然想哭，但想想，还是一步一步，缓缓地去寻尹阙了。而她心心念念的人正与程无实他们站在一株粗大的桃树前，不知道在干什么。

“哟，你们是要偷桃树么？”林岁安笑嘻嘻地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扑到尹阙怀里。

“你替我买下它，不就不算偷了？”尹阙没有打算解释，半开玩笑地央求着林岁安。

“好好好，本楼主允了！”林岁安小手一挥，顺势就圈住尹阙的腰，“谁让你是我心肝儿呢？我肯定要宠着你呀！”

她话刚说完，大伙儿都笑了。

“连带着下面的泥土也运回去，记着不要伤了它的根。”

“好，我都记着了。”

“嗯。”

不消一日，林岁安便与寺里谈妥了价钱，并将桃树运了回去。尹阙悉心栽培着，耐心等它开花。林岁安就这样每天看他忙来忙去，喝点小酒，惬意地像只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