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智燕出嫁之后,所有人就都知道姬掘突当面质问众人的这一天会到来。
但是今天姬掘突没有声嘶力竭地质问众人,这给了大家一个错觉,似乎说姬掘突已经放下了这所有的事情。大家惶恐之余有一些惊喜,惊喜之余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逃过一劫,全是因为自己这一位王上是一个明君。
姬掘突心里还惦念着郑国百姓,所以他不愿意将郑国最顶层的官员处死。所以他一直在隐忍,一直在压抑。
他努力将自己从悲痛中摘出来,从篝火旁偏偏的舞蹈中摘出来,从暗夜中爬墙的记忆中摘出来……
他伸手摸索着自己强大的心脏,忍受着悲离的痛苦,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毅力。
然而他想到他那个孩子的时候,这动作便突然停止了。
远着井壁将那议论明月慢慢从黑暗中拉出来的手臂突然停止,仿佛被毒蛇撕咬一般的疼痛使得姬掘突突然放手,水桶猛然被坠落,将井底那一轮月亮砸得稀碎。
他那孩子仿佛是一根纤细的红绳,将费力逃出记忆的他重新和智燕绑在了一起。
听到姬掘突这一句对话,祭旬身子一哆嗦,他不敢多解释什么,只是重新跪了下来。关其思也是吓了一跳,他心中想着:要是早知道王上知道那孩子养在祭府会如此愤怒,当初祭旬想要抱孩子走的时候他就不应该答应。
姬掘突突然闭上了眼睛,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
“立即将朕的儿子送入宫中。”
祭旬匍匐在地上,赶忙答道:“是!”
姬掘突猛地睁开眼睛继续说道:“祭大人奕䜣为国吗,其心可嘉。”
这话明明是在褒奖祭旬,可是被姬掘突咬牙切齿地说出来,让听者无不胆寒。
祭旬不知道姬掘突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跪在地上这样不知所以地等着实在是让人难受,他真想来一个痛快的,让姬掘突直接处死他得了。
此时此刻听者姬掘突的话,感受着姬掘突心中的痛苦,他自己也觉得无比悔恨自责。
姬掘突狠狠说道:“只是此时郑国疆域广袤,却没有足够的贤才。人才之贫瘠堪比西戎田地之匮乏。祭大人肩负培育郑国人才之重任,定然要尽心尽力,尽快地为郑国培养出足够的人才来!”
祭旬正要应答,却听到姬掘突继续说道:“一心为公,从不为己,全心全意为国家贡献而丝毫不理会个人情绪感受,这是祭大人素来的追求。为了使得祭大人能够身体力行地为郑国付出,为了使祭大人所培养的人才有一个良好的榜样。朕今日下封祭令。”
“一切郑国子弟,但凡是祭氏子弟,无论姓祭、姓郑还是姓智,只要是祭氏一族,均不得与祭旬相见。只要是祭氏族人,哪怕是意外在路上遇见祭旬祭大人,朕也要亲手分其尸,食其肉。”
听到这话,关其思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紧紧盯着姬掘突。
祭旬则茫然跪着,不敢有一点反驳。
“张晶!”姬掘突突骤然喊了一声。
“臣在!”张晶赶忙回报,只是他抬头看向姬掘突的时候发现姬掘突并没有注意他,只是狠狠盯着祭旬,这个一手将他的老婆送到外国的人。
“你立即去祭府,立即将祭府所有祭氏族人全都迁到制城,从今日开始,便不得让祭大人再见祭氏人一眼,一面分其报国之心。”
张晶只觉得这太不合理了,怎么能够平白无故就让人家再也不见家人呢?
看到姬掘突此时正是盛怒,他原本犹豫着要不要反驳,可是一想到自己之所以能被郑伯器重,少不了关其思和祭旬的帮助,他心里便有些物伤其类,当下便要开口反驳,可是祭旬却突然抓了一下张晶的衣袖,示意张晶不要乱说。
张晶只好长叹一口气,道:“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喊道:“报!智父求见!”
姬掘突听到这个名字,眼皮跳动了两下。智燕能够外嫁他国,主要是祭旬负责张罗,可要是智父不同意,祭旬怎么可能成事?
再者,智父已经接收了自己的聘礼,最后却反悔,不论这么说也说不过去。
姬掘突冷声道:“不见!”
王宫的侍卫剑王上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立马退了出去。
“关其思!”
姬掘突又喊了一声,并且转头看向了他。
关其思叹了一口气,这就要轮到自己了吗?
“智氏家族收朕聘礼,却将其女外嫁他国。朕只问你,这是何罪?”
关其思艰难道:“欺君之罪……”
“罪当何处?”
关其思不敢说话了,细密的汗珠从他脑袋上流了下来。
姬掘突冷冷一笑,转头看向张晶:“张晶,欺君之罪该当如何处置?”
张晶对于智燕外嫁这一件事情并不是非常的了解,但他看到祭旬和关其思一脸惶恐的模样,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敢含糊其辞地说道:“当治重罪!”
“说具体些。”
姬掘突此时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快感,说话也变得平静而舒缓了,只是那语气中大有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
张晶咽了一口唾沫,回答道:“抄家问斩!”
祭旬和关其思听到这话,都转头看向了张晶,这让张晶心里也惶恐起来,不断想着这智氏家族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姬掘突“哈哈”大笑,笑了足足有一刻钟。
笑完之后他说道:“智氏助我姬氏建郑城有功,朕便不治他死罪了。张晶,迁移祭氏家族之前,你先智府抄家。”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姬掘突终于支持不住了。
原本久病的躯体酝酿出足够的睡衣袭上他的脑海,让他感觉昏沉。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姬掘突挥了挥手,说完便闭上眼睛躺在了床上。
他忘了关其思、祭旬和张晶是如何走出他寝宫的,他只是靠在床背上,感觉到一股空虚袭来,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