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剑如其人,自有其道理。修炼武功时,功法和性格都会互相影响,到最后趋于一致。所以说若一个武林高手的剑道非常正直,那他本人也不会阴险到哪里去。
燕离人的剑法正是如此,大纵大横如同棋盘交错,让人见了之后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正气。
景衫下山这几个月来,自认除了陈秀之外没惹到过什么人。
更不会惹到这种,正气凛然之人。
可就算有所疑问也没法问眼前的燕离人,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先将他击败,再找机会脱身。
燕离人剑法大纵大横,乍一看破绽极多。可景衫每次想动手的时候,心头总有一种感应:如果出剑,他虽能伤到对方,可自己付出的代价必定更为惨重。
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景衫还可以试着与对方两败俱伤,仗着自己身上下山时师父所赠的软甲硬抗一下。
可景衫心中的感应一直在告诉他,敌人不只一个。景衫对自己在三年的杀手时间里锻炼出的特殊感应深信不疑。
万分紧急之际,景衫心头又有对策。这里虽处官道,可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林,对方剑法狂放,在密林之中必然受到限制。而自己的清风映月剑,细腻精致,在树林中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思虑至此,景衫且战且退,不一会就快要到了树林中间。
燕离人看出景衫的想法,可也有些无可奈何。在他的情报中景衫才习武不超过五年,可眼前的少年剑法之清奇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相像。
想自己习武五年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若那时的自己遇到景衫,恐怕第一枚铁莲子就得将自己打个跟头。
再加上燕离人莫名其妙的被铁缉锋追杀,不得不断手求生。幸亏前些天一个古怪儒生救了他,不然到现在他可能还在躲躲藏藏。
而如今虽然能重新对线诺言,帮人来狙击景衫,可剑掌双绝缺了一只手,实力必然大打折扣。
燕离人自衬在大路上想战胜景衫都已不易,如果真让景衫进了丛林,胜算更加渺茫。
幸而他不是全无办法,从头到尾,他都有一张底牌未用。
这张底牌,就是他的左手。
他号称剑掌双绝,虽然左手已断,但断掌,也是掌!
景衫和燕离人交手许久,燕离人的左手从未使用过,初出江湖的景衫也绝然不知眼前之人号称“剑掌双绝”。
所以景衫只当对方剑法虽高,但左手只是累赘,对这只断手自然没有什么防范。
因此燕离人仗剑直刺的时候,景衫一向是欺负对方左手残疾,往左躲避。
看见这只断手朝自己刺来的时候,景衫重心全在左边,已经有些避之不及。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景衫在躲无可躲之际,忽然福至心灵,看出燕离人这招里一个绝大的破绽。
燕离人右手剑刺出未归,左手也拍出一掌,浑身上下九成九的地方都在抢攻,守势自然薄弱。
这个时候出剑,燕离人同样难以抵挡,可按理来说燕离人的掌先发先至,对方就算还击,难免后继无力。
况且清风映月剑灵动有余,犀利不足,难以用来抢攻。
然而景衫并不只会这两套剑法。
他还会,破军之剑!
破军之剑,全攻无守。冲霄曾经告诉景衫:若无其他真武七绝剑护法,单独用出,无论对手是武林高手还是山野村夫都有可能与他两败俱伤。
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这一剑刺出,景衫自己必定被断掌所伤。但是燕离人,会死。
而死人打在自己身上的一掌,无论如何也重不到哪里去。
其实景衫并不想杀对方,即便对方无缘无故的来这里埋伏自己。
现在的景衫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毒喙的“影十七”了,何况哪怕是影十七,也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
杀人,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所以景衫刺出这一剑的时候,还稍微往左上方偏了一点,本来应该刺进心脏的希声剑却瞄准了燕离人的左肺。
而且比起真的把剑刺入对方的胸膛,景衫更希望埋伏的人能被这一剑逼出。
燕离人这一剑本应天衣无缝,任由对方的剑再怎么快也无济于事,但他这一掌偏偏就短了三寸。
那被自己斩掉的三寸!
如果再给他半年的时间,让他适应一下自己断掉的这只手,或许燕离人就不会犯这种错误。但是现在,他毕竟还没适应这短掉的三寸。
所以在他打中景衫之前,景衫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左胸。
令景衫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如此,意料之中的埋伏也没有出现。
被一掌打飞的同时,景衫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想法:“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埋伏?”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景衫发现,对方那只完好的右手已经丢掉了手中的剑,一把握住了插在自己胸前的希声。
是否要丢掉手中的宝剑?
景衫花费了大概一秒钟来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不丢宝剑,对方埋伏的人趁机出手,自己的境遇将极其危险。可如果丢掉了宝剑,又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埋伏?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把剑刺入对方的心脏了,无论多么坚强的人,心脏里插了一把剑的话,应该都不能把反手把剑握住吧?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这一路上的蝇营狗苟让景衫忘记了,这里是江湖,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
哪怕,那是燕离人自己的命!
一秒钟的思考还没有得出结论,景衫就已经不需要再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两条毒蛇一般的东西正飞快的冲向景衫,而景衫的手显然还握在剑柄上。
现在放手,已经来不及了。
先不说失了手中希声剑的景衫能否抵挡这两条毒蛇,现在就算他把剑放开,甚至都已经来不及摆好架势,作出反应。
所以景衫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脚蹬开燕离人,即便这一脚全无章法,就像那些在泥地里打架的混混一样。
好在一个重伤濒死的人,哪怕他曾经是个武林高手,也挡不住混混的一脚。
景衫蹬飞燕离人,夺回手中剑,那两条毒蛇一样的东西也到了景衫面前。
景衫这才看清,那并非真正的毒蛇,而是两只手,两只绵软弯曲如蛇一般的手。
他见过这样的两只手,绵软无力,就如同手臂中没有骨头一般。
“孤魂野鬼!”景衫愤怒了,他之所以愤怒并不是因为埋伏自己的竟然是一个熟人。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如果自己还是当年的影十七,他早该发现孤魂的种种反常。
孤魂听见景衫喊出自己的名字,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景衫在这个笑容中读出了赤裸裸的嘲讽与耻笑。
现在景衫架势已乱,哪怕想施展轻功脚下都没了着力的地方。胸口被断掌拍到的地方虽然受伤不重,但气息运转也有些不畅,可以说他现在完全没有了全身而退的办法。
不能全身而退,那就一起死!
正所谓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景衫完全不理孤魂的双手,一剑刺出,直奔他的面门。
可景衫意想不到的是,孤魂的左手竟然以一种人类绝难达到的角度弯了回去,整个缠住了自己的希声剑。
希声剑的剑刃划在孤魂的皮肤上,只留下浅浅的白印,好像这不是人的皮肤,而是煮熟的皮革一样。
孤魂看都不看手上的痕迹,裂开嘴角,仍是那一副目中无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