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松出走,梅竹出事,老伴离世,一连串的打击让尚瑞雪心情忧郁。来到杏林寺,昨夜禅房熟睡,今晨绿莺啼醒,尚瑞雪这几个月来难得睡了个好觉。难道这就是佛的慈祥?尚瑞雪洗漱后步出山门,四月底已是晚春,“林花谢了春红”,不是太匆匆,时令有它铁的规律,任尔多愁善感,又岂能唤住春的脚步?
尚瑞雪下到半山亭俯瞰山下的杏林医院,一座工字型的四层楼,就规模而言比自己离休前供职的那家医院规模要大。眺望河的对岸,有一座哥特式建筑的教堂,尚瑞雪初来时还以为杏林医院是教会办得呢?尚瑞雪不由得想起往事。
四九年五月,江城解放,尚瑞雪作为南下干部团的一员,接管了江城。旧中国留给新中国有几大亟待整治的痼疾,其中之一就是取缔妓院,改造妓女。尚瑞雪作为卫生工作者又是女同志,参加了这项工作。有不少妓女患有性病,那时医药奇缺,尤其是盘尼西林更是紧俏药。为了给她们治病,尚瑞雪找到了辖区的一家教会医院,这所医院除了牧师之外清一色的女性,三个医生,六个护理加一个杂工,只有六间病室的小诊所。
五零年底,牧师回国了,区政府接管了医院,仍然用了博爱医院的名称。随后尚瑞雪调到这家医院工作,医院的规模也逐渐扩大了。想不到的是时隔四十年,尚瑞雪离休后一位同事约她一起南下,去那边开专治性病的诊所,说收入相当可观。回家后她和丈夫说起这事,梅近白嘲笑说:“瑞雪呀,当年我们南下接管了江城,你的工作是从拯救妓女开始,现在你要再次南下,重操旧业?”
尚瑞雪没有南下去做专治性病的职业医生,尽管她有过这方面的治理经验。当自己的女儿出事后她才意识到需要拯救的还有堕落的灵魂。丈夫抱病而去,压垮丈夫的是社会之痛。正当尚瑞雪孤独苦闷时,净云给她带来一丝温暖,这位身披袈裟的僧尼,仿佛是她的又一个女儿。
净云和小强从山下上来,上到半山亭后,净云笑道:“尚阿姨,早上好?”小强跟着喊:“尚奶奶好!”净云对小强说:“你先回去吧,好好温习功课,学习丢不得。”尚瑞雪看着小强离去的背影,小声说:“这孩子我好眼熟?”“他是蚊子的儿子小强。”“哦——”尚瑞雪顿感惊讶,“怎么?你们……”净云笑道:“阿姨眼神里充满质疑,你看我不像出家人是吧?”“啊,不不不。”尚瑞雪不知说啥好了。
“蚊子不也出事了么。”净云把蚊子的事简单的叙述了一下。尚瑞雪右手按住额头感慨说:“你看看,现在的人怎么了?你们一起下放的六个,四个都出了问题,就你跟建国还好,人呐,得有信仰。”
净云说:“那看要信仰什么?阿姨,听我爸说,他赶回去参加梅伯伯的葬礼,葬礼没用什么哀乐,也没有播放安魂曲,而是反复播放《国际歌》。追悼会后老罗很不理解,对我爸说,老苏,现在谁还想听这首曲子?老梅地下有知还不烦死了!我爸说,老罗,等开你的追悼会我就放《何日君再来》,那甜美的声音能把你的魂给勾回来。阿姨,我能理解梅伯伯的情怀,其实他有一种愤怒需要呐喊、发泄。无产阶级的战歌便是最能引领豪情的战斗号角。”
尚瑞雪说:“净云法师,你理解的对。你梅伯伯临终前拉了我的手说,瑞雪,咱俩都是背叛了各自的家庭投身革命的,难道我们还要再背叛回去?哪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参加革命呢?瑞雪,我快要去见马克思了,在给我送行的路上,你一定给我播放无产阶级的战歌,我是哼着《松花江上》这支歌去寻找延安的,千万别放那些靡靡之音引导我投向汪府,我做鬼也不会背叛我的信仰。”
“是啊,梅伯伯高风亮节,令人敬佩。”净云十分感慨,“说到信仰,我们佛家喜欢拆解文字,你看,信是诚信、笃信、守信、是君子信念;仰是敬仰、景仰、瞻仰,是向上仰望。所以信仰应该是一种向往美好,值得一生守护的崇高理想。可眼下,整个社会都在引导人们崇拜金钱,迷恋享受。金钱这东西,坑蒙拐骗,无信也能骗来,低三下四,跪舔也可得到,因此拜金不是什么信仰,也不应该成为信仰。信仰是引导人们积极向上的一种正能量,不是跪求得来的。有时我看一些干部模样的人,烧香拜佛祈求升官发财,倍觉好笑。”
“说得有理。”尚瑞雪凝思着,“老梅也是这样认为,他非常反感把一些发财致富的人奉为‘致富英雄’,这好像和中华文化崇尚英雄的概念有所背离。范蠡能载入英雄史册,是因为他协助勾践韬光养晦,救国图强,不是携手美女经商成为巨贾。朱元璋也没把富可敌国的沈万山奉为座上宾。反观咱们现在,只要你赚了钱,发了财,立刻被吹捧为时代的‘风流人物’,于是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桂冠,一顶顶的纷至而来。英雄观在变味呀!”
净云说:“首先是世界观先变了味,如不及时消毒杀菌,必然会变质,腐败就接踵而至。当年毛主席率领中央机关进北平比作‘进京赶考’。而当年尚阿姨和梅伯伯是作为南下干部去接管中心城市,你们也是在‘赶考’,而且考出了令人民满意的好成绩。这是毛主席事先就给你们打了预防针,你们是带着防腐败的强大抗体进入病菌滋蔓的疫区。但是抗体不会是一针下去,终身免疫。这种抗体也不会随着生理基因遗传给下一代。”
尚瑞雪愤怒的说:“就是!我也没想到,梅子和小松咋就变成这样,硬是把他爸爸气得一命呜呼。”净云宽慰说:“阿姨,我知道您这段时间非常苦闷,所以接您到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昨晚睡得好吗?”“前半夜还是有些失眠,到了后半夜,忽然听到一阵阵悠扬的诵佛声,就安然入睡了,一直睡到九点。”
净云笑了说:“阿姨,能使你安然入睡的不是‘南无阿弥陀佛’,是‘为人民服务’的五字真经。您能来到这里为百姓瞧病,说明您心里还在想着老百姓。记得阿姨在文革时经常带着巡回医疗队去下乡,这是多大的功德呀,德善则心安。阿姨,您还没用早膳吧?寺里伙房只开两餐,早九点,晚四点。若按僧规,过午不食。我这里不讲这些陈规。但僧人的伙食清淡,怕您吃不惯,不妨到医院的食堂吃饭,那里是一日三餐有荤有素。要不,我在医院给您安排间寝室。”
尚瑞雪说:“粗茶淡饭那是最好的养生,住山上幽静,我觉得挺好。那今天下午我就开始上班吧。”净云说:“阿姨先别慌,您的具体工作,等五一过后再说。我今晚带小强去深圳,把他交给我表姐收养。您呢,明天和明辨师父一起到紫竹佛院看看,我让张杏林用车送你们。您呢,顺便在五台山逛逛。送走小强我还要去那里看望一清祖师,她已经一百零二岁了,前天打电话过来让我过去呢。”
净云去深圳送走了小强,转来时去了紫竹佛院。正如净云所想,祖师一清觉得自己年事已高,想让净云接替住持的位置,净云觉得不妥,因为明字辈里还有明目明辨明慧这些长辈。一清说,明目有能力但没僧籍,她是党的人,不可能出任住持。明辨有资历没德行,懒散惯了,难以服众。明慧兼职太多,根本忙不过来,云儿只有你了。就这样,净云兼做紫竹佛院的住持,因而更忙了。好在杏林医院来了尚瑞雪,能替她分担一些管理职能。
先做一个简短交代,到年底时传来信息:蚊子的姐夫被判无期,蚊子获刑十三年,姐姐以共罪获刑十年,柳雅以知情窝赃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被判五年。蚊子的情人小米,因为身份是验关员,也被列入共犯在追捕中……可能逃到了国外。至此蚊子才知道不但老婆曾经是姐夫的相好,连情人跟姐夫也是共享,真是蛇鼠一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