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不知明月寒,枕梦香消孤灯伴,即使白头鬓已残,可又奈何时光逝。
几场大雨过后,夏天再也没有了先前肆无忌惮的热度。白昼渐渐缩减,黑夜开始变得冗长,漆黑的夜晚,已经不能再将胳膊和腿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外,明显的凉意让人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衣服。而年纪大一点的人有时候早晨起来已经觉得有些受不了,于是哆嗦着走进屋里再多披一件外衣。
于是,沉闷几个月的夏季结束了。
转而被秋季所取代了,落叶还是不停地散落,走在医院里总感觉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个时候,那首老掉牙的《秋天不回来》又回响在我的耳畔。这仿佛成了一种习惯,每每到了秋天,我总能想起这首歌。只要这首歌的旋律飘过,我的心情就开始不停地变坏,直到让自己感觉到一阵阵的忧伤开始恍恍惚惚的飘过我的每根神经末梢,然后我就开始变得不再像先前那样快乐,相反让忧伤取代。
所有组成我成长的那些日日夜夜就如同秋季里那黑色的潮水一样哗哗地向前流去,我站在岸边,想着极力挽回,可是徒劳无功。那日暮后喷薄的末世繁华已经落下了帷幕,仿佛在一瞬间,我看到了几多年后我那鬓间白雪的痕迹,看到了我脸上那塑风的踪影,还有就是看见了我那忧伤的青春在我的面前浩浩荡荡的打马而过了。
我知道,今年的这个秋天对我而言是意义非常的,因为县里组织的卫生类招考就要开始了,心里开始有种莫名的恐慌与紧张,生怕这次机会又在自己的手中给悄悄溜掉,毕竟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
就这样,在工作之余,我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回归到那些让我无数次痛骂过的医学书里,还有大量的试题中间,看着曾经那些做过的题,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无助。毕竟先前的考试,我参加了已经不下四次,次次都是名落孙山,次次都是父亲脸上那忧郁、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别说是老爸恼羞成怒了,就连我自己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都怀疑,我到底适不适合走医学这条路,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如同自己写的那些文字,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任凭你怎么闹都是徒劳。
故此,依稀记得报名的那天,来做检查的患者格外的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和韩宁忙的连水都顾不上喝。
这时,一位约摸在五十来岁的男患者来做检查,身后还跟了六七位的家属。家属一进门说道:“大夫,是在这儿做胸透吗?”
当时我只顾着给那些拍片子的患者摆体位了,没想太多,对着那家属说道:“做胸透在斜对过那,里面有大夫!”
那患者家属说道:“好的,谢谢大夫了。”说完,家属搀扶着那名患者去了胸透室。
只是刚进去没多久,我的手机响了,是韩宁打来的,我就知道这一定是出问题了。因为和韩宁一块工作的时间太长了,基本上只要是他在胸透室,若是打电话过来,一准这做检查的患者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办法,我只能让那些拍片子的患者在楼道里稍等片刻,信步走到了胃肠室。
当来到胃肠室的时候,韩宁对我说道:“你看看这人的肺,十有八九有问题了。”
听韩宁说完,我才看到屏幕上这人的肺,双侧的肺已然出现了大小不等的结节,类圆形的高密度影,而且还是不规则,边缘有些毛糙,这决然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说道:“让他转转身体,给他采集几张图片!”
“都在这儿呢,采集完了,最大的一个近4*3cm,唉,又一个被老天判了死刑的人。”韩宁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给他报上吧,这还得去做个CT,进一步确诊一下。”我说道。
可当韩宁刚把报告打印出来的时候,患者的老婆走了进来,直愣愣地看着我们,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一把拉住韩宁的手,低声说道:“求求你们,别说,别告诉他!”
说实话,当时看到这女人一脸的伤感,我们的心里的确不是个滋味,韩宁说道:“这位大姐,他之前得过什么病吗?”
那位大姐才说道:“五年前他因为右侧肝区剧烈疼痛到医院就诊,被诊断出原发性肝癌,随后他接受了肝右叶部分切除手术,术后其症状得到缓解,生活也开始慢慢步入正轨。可就在20天之前,他再次出现肝区剧烈疼痛。入院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和五年前一样,我总感觉不是太好。所以,只能带他来做做检查。请你们千万不要告诉他。”
听完这位大姐的话,我有种说不出的隐痛感,虽然这人与我非亲非故,但命运捉弄的他也有点过了。我对这位大姐说道:“大姐,你先别难过,拿着他的报告单,先去找大夫看看,毕竟我们也不是你们的主治医生,照他这个情况还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大姐听后点点头走出了胃肠检查室。
韩宁看着那位大姐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一旦和癌沾上边,这就如同一具捆绑待杀的羔羊了,当真是悲惨。”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咱们穿着这件白衣,也不希望看到这种病的发生,可这许是上天注定如此,处在尘世的人们又岂能左右的了?”我说道。
之后这名患者还是做了CT检查,当我们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心中不免为这名患者做起了祈祷。
这名患者的胸部及腹部增强CT提示:肝右叶部分缺如,残肝缘见短条状高密度影,肝右上叶胆管扩张,门静脉主及左右支见充盈缺损,肝门、十二指肠韧带多发软组织密度结节、团块儿影,考虑肿大淋巴结,考虑肝内多发转移瘤,上腹腔淋巴结转移,门静脉主干及左右癌栓形成;左肾门平面腹主动脉可见大小约3.4*4.0cm软组织结节影,左肾静脉内充盈缺损,考虑转移瘤伴左肾静脉癌栓形成;双侧肺散在大小不一的结节,多系转移瘤,纵隔淋巴结及左肺门、右心膈角淋巴结明显增大。
临床诊断为:肝癌术后伴全身广泛转移。
韩宁看到这张报告后说了一句话:“此人已是站在厕所旁边了,离屎(死)不远了。”
后来才听王哥说,这名患者的家属死活不让大夫告诉他,面对着家属的苦苦哀求,没办法,大夫只能小心翼翼地替家属隐瞒患者的病情,劝慰他说只是炎症而已。
可时间不长,这名患者变得很是衰弱,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说话,只剩下了对生命的渴望。
王哥说,因为患者家属刻意的隐瞒,这名患者不能准确的评估自己的病情,只是他仍对生命抱有极大的期望,他渴盼重新好起来的那一天,他只想求你用一些更好的药物。再之后,这名患者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监护仪发出了聒噪的报警声。家属在一旁一边哭一遍说,你安心走吧,安心走吧。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他眼球突起,面容惊恐,久久没有闭上双眼。
家属继续哭喊,你是不是有话想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可还有机会吗?他什么也来不及说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终于成了这世界上永远不会被知晓的秘密。
听王哥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不知怎么,我很同情那名患者,他在生命仅剩的时间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关注和疾病相关的一切,关注着疼痛,关注胃口,关注睡眠,以及不停猜测被家属和医生刻意隐瞒起来的真相。
电影《后会无期》里有一句台词,他说:“告别的时候还是要用力一点,多说一句可能就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可能就是最后一眼。”
然而这名患者却没来得及分一点时间来与他的家属好好道别,也没来得及分神多看两眼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世界。他一直道来日方长,却不知道自己已然是时日无多。。
这件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在想,人这一生光溜溜的来到这个世间,夫妻一场,父女一世或父子一生,成为知己好友。他有话想要对你说,你也有话想要对他说,可谁也没有说,你看着他慌乱却有沉默着走向了死亡。其实,死亡并不是那么的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来不及和周边的知己好友或者亲人好好道别。
作为一个穿着白衣救死扶伤的医者,当治疗已经是走到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更应该做的是 引导家属和患者去理解疾病和直面死亡。不要妄图用隐瞒真相来留住他,因为你,根本留不住。疾病只能剥夺患者的生命,却无法剥夺他的情感和尊严。一场道路,殊途同归,人生到头来就是不断的放下,放下,但是遗憾的却是,我们却来不及好好的进行一场道别。
岁月从指间流淌着,我感觉自己的星宿从轨迹中缓缓陨落。
当十一月份到来的时候,在高唐这个小城里,冬天异常的阴冷,而且还有些潮湿。大把大把的水分子悬浮在空气中,捕捉着每一个能够渗透皮肤的机会。我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自己的皮肤就像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蝰蛇皮肤,阴冷而且黏膩。
依稀记得那个十一月份某天的早晨,我起了个大早,因为是要去参加考试,一个决定着能否得到一份工作的考试,我没敢和老妈说,迎着大雾天气,只身一人走进了高唐职教中心。
看着那学校门口那一批又一批前来赶考的人,我的心里如同这冬天里的水分子,阴寒潮湿。可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韩宁给我打了电话,问是哪个考场,之后便再没了声音。
当我坐在考场的一刻,先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现出来,对于这种考试我已是再熟悉不过了,先前的几次教训让我铭记于心,无论如何也不敢忘记。当时的我完完全全把那场考试当成了和几年前参加的那场决定命运而又没有任何硝烟的“战争”高考一样,只为命运的天平能在这个时刻垂青我一次,毕竟这种每天近乎惶惶不可终日的压力让我着实透不过气来。
还好先前准备的足够充分,那场考试并未让我过于犯愁,距离考试还有近半个小时的时候,我实在是坐不住了,只能是提前交卷离开考场了。只不过刚出考场却被人带到了一个空闲的教室里等着,需要等全部的考生考完才能离场。
说实话,考完的一刻,我当真是觉得压抑很久的心情在那一瞬间得到了释放,太难了。当看到韩宁的一刻,开口便对我说道:“小宇,怎么样?题不算太难吧?”
“还可以,就那么回事吧!”我当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先前的几次考试已让我变得有些怯懦了。
之后的近半个月内,我开始变得心神不宁,生怕那一天那个结果的出现,给我一个猝不及防。
依稀记得,那是我在值夜班的时候,韩宁打来了电话说道:“成绩出来了,查一下,看看怎么样?”
我问道:“你呢?如何?”
“唉,别提了,王八羔子骑车,蹩脚了。”韩宁低声说道。
之后我还是壮着胆子走到电脑旁,打开官网,输入自己的信息,当成绩呈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心再一次的跌入谷底,就如同是寒冬腊月被人硬生生浇了一桶凉水,用我外甥“豪哥”的 一句话便是,你都没有及格呢。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韩宁接下来的一个电话让我跌进谷底的心瞬间燃起了希望,他告诉我说,跟我一块参加考试的那几个成绩均在我之下。那一刻,我当真是不敢相信,自己能中榜了,命运的天平当真在那一刻偏向了我。
几天之后,沉闷在家的我反复刷新着手机,就等着那个排名出来,老妈在一旁不停地追问,让我着实有些烦躁。
时间如尸体腐烂的速度消逝不见,我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双腿紧紧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周围没有任何的声音,除了老妈那一句句“近乎关心似的话语”之外再没有了其他的什么声音,就像是个无声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叨扰,而我就像是一个抱紧双腿静静聆听的孩子。
几分钟之后,手机响了,是县医院的白哥给我打来的,我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出:“小宇,可以啊,准备请客吧!排名第一,真有你的啊!”
起初我并不相信,于是,强颜欢笑着道:“白哥,你就别拿我逗闷子了,我已经是够烦躁的了!”
“谁有那闲工夫给你扯这犊子,排名都出来了,不信你自己看!”白哥高声说道。
随后,妇幼保健院的马姐、医院里的同事纷纷给我打电话祝贺,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中榜了。
当我对老爸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激动的,老爸在那一刻脸上露出了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笑容,我知道,这是送给他最好的一剂良药。
我自始至终都未曾料到是这么一个结果,那一刻,我跑到无人的地方,抬头对着远方的天际大声的喊了出来:“我终于考上了。”这当真比高考还要高兴的多,当然了当时的我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没办法,压抑了太长的时间,每晚重复做着噩梦,生怕自己在考试中又一次名落孙山,还时常觉得,人生是无限的漫长,却又经不起任何的消耗。
那个梦境困扰着我很长一段时间,当自己亲眼看到结果的一刻,瞬间都化为了乌有,之后我用自己笔端的文字终结了自己的那个困扰自己多日的梦境,让自己尽可能的不再去回想它。
悲戚的声音在哭诉衷肠
黑色的嫁衣在风里轻扬
桥下的河水静静流淌
不做停留、不做回望
桥边的老婆婆熬着参汤
过往的人一碗了了心伤
旁边的石头
记录着前世今生的过往
腐烂的试题已不再迷惘
沉浸在无声世界里安详
夜晚天空里的北斗星将
指引出挽歌飘来的方向
那个男孩又在痛哭感伤
在无声的夜里,倾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