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此时心中一片冰凉。

当人拖着他离开王宫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被拉在地上的死去的野猪。

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他觉得人生在这一刻已经跌入了谷底。

在这颜面丧尽的时刻，他却突然笑了。

这笑容里有大怨毒。

原本他对胡国是忠心耿耿的，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再有这一份忠心了。人是会变的，而且这变化往往只需要一个瞬间变能完成。

他想要胡国灭亡，他期待这姬掘突带着郑国的军队攻入胡国的时候董愕脸上表露出来的那些错愕。

他之所以这么想，便是要胡国的灭亡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人活着总是得有一些寄托才是，而董愕的寄托，便是用整个胡国来为他的忠诚祭奠。然而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便再已经没有一丁点儿的忠臣可言。

然而智燕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

坐在董愕怀中，她只觉得浑身难受。她不熟悉这个陌生的男人，她不喜欢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她不喜欢这个男人胡子的纤细。

她觉得陌生，温暖的怀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觉得害怕，姬掘突若是看了自己的信，应该是不会来的，然而她又觉得欣喜，她想要逃离这里。

一个人的内心究竟有多复杂？这真的是很难以用笔触来描绘的，历史上任何一个时间节点，都有人在进行最复杂的思考。人类原本就活在一些虚无缥缈的条条框框之中，总是不可避免的庸人自扰之。

而姬掘突的军队此时此刻，已经临近胡国了。

部队虽然只有一千人，然而行走在田间小道之上，也如一字长龙。原本在攻打下东虢之后，姬掘突的三千人马就已经损伤过半，此时又分出去一部分来供给粮草，使得可以用于征战的人越发少了，仅仅只有一千人。

虽然胡国毗邻东虢，但问题是东虢刚刚被征服，虽然秋收之后东虢亦有不少的粮食，但是担心强征军粮导致百姓哗变，他还是选择去制城搬运粮草。制城那一帮贵族早已经被姬掘突吓破了胆，此时是有求必应，粮草供给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当郑国的粮草兵回到制城提出征收粮草的消息之后，制城的贵族们竟然没有一个出言反对而。

他们听到姬掘突刚刚攻克东虢，便马不停蹄地前往胡国，顿时觉得自己这新任的国君简直是太伟大了。胡国虽然没有郐国大，更没东虢大，但是胡人的英勇善战在这三个紧紧挨着的国家中是最出名的。寻常即便是郐国和东虢，在面对胡国的时候也要避让三分，而东虢人和郐国人见到胡国人，也往往觉得有些自卑。身材不如对方高大不说，那胡人眼神中的桀骜不驯也让他们自惭形秽。得知郑国要攻打胡国，这些郐国旧人们顿时觉得马上要扬眉吐气了——你们胡国人不是了不起吗？你们胡国人不是高大孔武吗？你们胡国人不是不可一世吗？现在遇见我们家王上，你们拿什么骄傲？

不得不说，在平王东迁之后，祭旬给姬掘突送上的那一计，真是直指人心的千古妙计。

只要有源源不断的胜利做依托，不论是敌国还是自己国家，所有的人都会心悦臣服！

这时候已经认定自己为郑国人的制城贵族们纷纷慷慨解囊，没有让大夫张晶受到一丁点儿的刁难，很快就筹措够了粮草。

然而看到这些粮草，张晶却有些无可奈何。关其思在临走之时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姬掘突有心征伐胡国，一定要想办法拖延。而这拖延战争的办法，也只能在粮草上下功夫。原本他闲着制城的贵族们被姬掘突欺负得不行，听到征收粮草的事情之后必然会百般刁难，谁知道他们竟然上赶着要捐赠军粮。

这可让张晶难办了。

看着小山一般的粮草，他知道这足够一千人马用上整整一个月了。但是他心中没有一点儿成就感，他只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关其思为什么能够提前预料到姬掘突会进攻胡国，前些日子关其思为什么又急匆匆地返回郑城？

着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进攻胡国是一件早已经埋下祸根的事情。只是他不太清楚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实上即便是这一座小山似的粮草，对于姬掘突而言都是多余的。

当踏入胡国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现在在周边国家之中的威望究竟有多么的厉害。胡国的百姓们听说是郑国的军队前来，二话不说就打开城门，不仅没有和姬掘突作对，百姓们反倒是拿出自家新打的粮食来犒赏郑国的士兵，更有不少有钱的贵族甚至杀猪来招待郑国士兵。

这让愤怒之中的姬掘突有些意外。

这些胡国人其实一直崇尚武力，在他们看来，姬掘突便是力的象征，而新生的郑国更是做到了这么多年他们想做却又不能做的事情，而现在郑国又和胡国联姻。这联姻不光是董愕心满意足，就是整个胡国的人都觉得简直是太妙了。这诸侯国中也只有郑国才配得上与他们联姻。

于是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征伐者气势汹汹冲入敌国，而敌国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夹道欢迎，仿佛是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

在那么一刹那，姬掘突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并不是再前往胡国，而是在回归郑城。

百姓们欢呼之后便又夜间的篝火晚会，而晚会上他又能见到自己心头那个美丽动人的姑娘。

在幻境之中姬掘突脸上笑着，让胡国人看着更加觉得亲切友好。

郑国的士兵们都不好意思了，纷纷把高高举起的长戈落到地上，紧紧跟在姬掘突身后不紧不慢走着。这时候要是姬掘突让他们动手屠杀，他们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或许是历史上最有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