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元和肖刚还没有走到楼下，省监狱管理局事故调查组的人就已经到了二楼的楼梯口。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监狱管理局主管狱政工作的副局长李通钢，雷元伸出了手：“李局，辛苦！”

李通钢停下脚步，用眼睛斜了斜雷元，伸出手象征性的和雷元握了一下，一个字都没有说，直接往楼上走去。

看着走在前面的李通钢，雷元无奈的摇摇头，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心里暗暗的想：完了，这个大爷来了，我雷元可要受罪了！

走在他身后的肖刚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然后冲着他挤挤眼睛，悄声说道：“雷监，顶住！”

“顶个屁！”雷元扒拉了一下肖刚拉着他衣角的手，没好气的说道：“这个大爷来了，谁能顶得住？你顶一顶试试！”

虽然雷元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走在前面的李通钢听了个大概。他停下脚步，对着雷元和肖刚说道：“有话到会上说，到了会上不说话有你们好看的！”

雷元和肖刚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吓得谁也没敢再说话，跟在李通钢身后走到了雷元的办公室门口。

“你雷大监狱长的办公室我就不进了，免得粘上晦气。我们直接到会议室开会。肖刚！”走到雷元办公室门口，李通钢停下了脚步，一脸严肃的看着雷元说道。然后，又看了看肖刚。

“你现在通知监狱所有在家的科室领导、各监区监区长、教导员、狱政干事到监狱会议室开会。出差在100公里之内的一个小时之内赶回来，一个人都不能少。谁不能按时参加会议，谁就到督察办公室脱产学习一个星期。听到没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有些紧张的肖刚，李通钢一字一句的命令道。

“是！”肖刚响亮的回答了一声，然后逃也似的跑下楼去。

“让人把会议室门打开！”也许是感觉到刚才的态度有问题，李通钢长吁了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对雷元说道。

“我让他们去收拾一下办公室，您先到我那里坐一会儿吧，坐了几百公里的车，休息一下吧！”看着李通钢略带倦容的面孔，雷元小心翼翼的说道。

“哪还有时间休息啊，你们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司法部领导都知道了，命令我们必须在明天上午12点之前进京汇报。在你这里开完会我连省城都回不去了，直接去机场坐飞机去北京。老雷啊，瞧你办的好事儿！”虽然说话的语气略有缓和，但李通钢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丁点的笑容。

雷元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报告监狱长，会议室收拾好了，请二位领导到会议室聊吧！”这时，行政办公室主任陈建民走到李通钢和雷元身边报告道。

李通钢和雷元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向会议室走去。

“‘陈科都狱内非正常死亡事故调查会’今天在海福监狱办公大楼四楼会议室召开，省监狱管路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李通钢率领省局事故调查组全体成员参加了会议。海福监狱十二个监区的监区长、教导员、狱政干事以及教育科、狱政科等科室领导参加了会议并接受省局调查组调查。海福监狱监狱长雷元主持了会议”——在当天出版的《育新周报》的头版头条，一条简单的新闻，报道了当天会议的情况。

但是，会议现场的情况却没有这么简单。

当所有人员急匆匆的而不入会场之后，坐在会议桌首位的李通钢看了看同样在看着自己的雷元，然后冲着他轻轻的点点头。

雷元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始说道：“在本年度工作即将结束之际，我监狱九监区服刑人员陈科都自杀。虽然经过多方抢救，但还是因失血过多、年龄太大等原因不治而亡。本次事故，是我监狱近十年来发生的首次狱内重大监管安全事故，给监狱、省局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作为海福监狱监狱长，我代表监狱党委向省局领导表示道歉。对不起，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给省局抹黑了！”说到这里，雷元站起身来，冲着李通钢和调查组成员深深的鞠了一躬。

李通钢皱着眉头看看雷元，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没有任何表示。

“下面，请省局李副局长做指示！”见李通钢没有任何反应，雷元尴尬的结束了自己的开场白，然后看了看李通钢，有些不自在的坐在椅子上。

李通钢向着身后招了招手，坐在身后的秘书赶紧把一个文件袋打开，拿出一沓文件，双手交到他的手上。

“首先，代表局党委宣布对海福监狱服刑人员陈科都自杀死亡的相关责任民警的处罚决定！”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文件，李通钢皱着眉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会场上的所有人，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第一份文件是省局党委对海福监狱本次重大监管安全事故的处罚决定。文件上那些官腔、官文我就不念了，耽误时间，我只是把处罚决定告诉大家”李通钢打开文件，先是草草的看了一下，然后看了看雷元。

雷元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李通钢点点头，脸上尴尬的微笑让李通钢看了都难受。

“第一，作为海福监狱党委副书记、监狱长、监管安全第一责任人，雷元同志工作责任心不强，对基层监区工作管理不力，从而造成该事故的发生。因此，经省局研究决定，给予雷元同志记大过处分，拟提拔担任省监狱管理局副局长的公示就此终止，以观后效。”读到这里，李通钢用眼睛看了看雷元。

雷元表情平静，面不改色，从容、认真的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虽然李通钢在场，但在他读完第一条处罚决定时，会场上还是出现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雷元抬头看看会场，脸色铁青。他把笔记本狠狠的摔在桌子上，对着场下大声吼道：“都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作为狱政科科长，海福监狱狱政科科长张伟工作不力，对监区罪犯动态掌握不清楚，从而导致事故的发生。为此，经省局党委研究决定，给张伟行政记大过处分，三年内不允许有任何调动。”读完这一条，李通钢用眼睛扫视了一下会场，用眼睛寻找着张伟的影子。但是，他没有看到。

“肖刚，张伟人呢？”李通钢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坐在他不远处的肖刚质问道。

“报告李局，张科长去了陈科都女儿家进行善后处理。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现在正在往监狱赶的路上。”肖刚站起身来，看着李通钢，认真的回答道。

“哼！”李通钢有些生气的合上文件，继续说道：“作为省监狱管理据党委副书记、主管狱政工作的副局长，在今天的会议上，我在补充一条对张伟同志的处罚决定：暂时停止张伟的狱政科科长职务，到省局参加学习三个月。本处罚即日起生效！”

李通钢的话刚一落地，场下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雷元也坐不住了，他看看李通钢说道：“李局，张伟去陈科都的女儿家做善后处理是我让他去的。您看……”

“不要说了，处罚决定已经生效！”没等雷元把话说完，李通钢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皱着眉头打开了文件：

“第三，作为服刑人员陈科都所在的九监区监区长，麦海龙同志工作责任心极差，对监狱的工作制度置若罔闻，对下属民警管理不力，是本次事故的直接责任人。因此，经局党委研究决定，即日起，撤销麦海龙同志九监区监区长职务，按一般民警对待，由海福监狱党委再行安排工作！”说到这里，李通钢故意停下话题，看着会场上的反应。

如李通钢所料，在他宣读完处罚决定后，场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服刑人员在狱内非正常死亡确实属于重大监管安全事故，但如此严厉的处罚在海福监狱还是第一次。监狱长的提拔没了，张伟的狱政科长职位难保，在基层监区工作了十几年的麦海龙竟然因为本次事故撤职查办，这让参加会议的人们怎么能不吃惊？

突然，一个年轻的身影站了起来，他看着李通钢，脸色涨红，情绪激动的说道：“报告局长，我是海福监狱九监区民警陈江，我有话要说，恳请局长批准！”

会场上的所有人都傻了，纷纷用吃惊的眼光看着陈江。特别是坐在他身旁的麦海龙，一个劲的拉着他的衣服，并小声的说道：“王八蛋，你想干什么？坐下，坐下！”

陈江没有理会，眼睛直直的看着李通钢，等待着他的答复。

“嗯，好，你说！”李通钢抬头看看陈江，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陈科都自杀前的最后一次探监是我负责监听的。由于我在工作中无视监狱罪犯探监制度的要求，擅自脱离工作岗位，没能及时掌握罪犯陈科都与其亲属的谈话情况，导致监区没能及时开展相关的教育和疏导措施，从而致使该犯背负着太重的压力而自杀。因此，这次重大监管安全事故的主要责任人是我，我愿意接受省局的任何处罚。但是，也请局领导从整个事故发展情况综合考虑，撤销对监狱长和监区长的处罚，所有的责任由我一人承担。报告局长，我的发言结束了。谢谢！”站在人群中，陈江面不改色，声音洪亮，没有任何的惧怕和紧张。

看看依然站着的陈江，李通钢冷笑了两声，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打开面前的文件：“现在宣布第四项处罚决定。”

听完李通钢的话，肖刚的脸色一变，心想：完了，该陈江了！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啊！

“海福监狱九监区民警陈江，无视监狱规章制度的存在，在监听罪犯陈科都探监时擅自脱离岗位，导致监狱没能及时掌握和化解该犯的思想压力，是造成陈科都自杀的最主要原因。因此，根据局党委研究决定，对民警陈江做出如下处罚：一、解除民警职务，留职察看一年；二，留职查看期间，下放海福监狱安保中队担任保安，并在留职察看结束后，根据其改正情况决定去留。陈江，你听明白了吗？”念完处罚决定，李通钢用严厉的眼神看着陈江。

“报告局长，我听明白了！我坚决服从省局的处罚。但是，我刚才的建议……”

“你给我闭嘴！”没等陈江把话说完，李通钢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陈江的鼻子打断了他的发言。

李通钢的举动，把包括雷元在内的所有人吓了一跳。特别是雷元，他与李局长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的震怒。

“监狱是刑罚执行机关，我们的任务是对已经被依法判刑的罪犯进行管理和改造。我们可以决定他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劳动，什么时候学习。甚至可以决定他们什么时间上厕所。但是，我们无权决定他的生死！记住，我们没有这个权利！”说到这里的时候，李通钢站起身来，挥着拳头，扯着嗓子，近似怒吼的声音把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一名罪犯四肢健全、完完整整的来到了我们监狱。可是，因为我们管理不善，教育不到位，监管不力而造成自杀而亡。请问，你们的监狱长有没有责任？你们的狱政科长有没有责任？你们的监区长包括你有没有责任？你们穿着国家的警服，拿着国家的薪水，却在其位不谋其政，出现如此严重的失职行为，难道不该处罚吗？你说，应该不应该？我们如何向罪犯的亲属交代？如何向司法部领导交代？你告诉我呀！”说道激愤处，李通钢竟然离开坐席，几步冲到陈江面前，指着陈江的鼻子怒吼着。

李通钢的话说完，整个会场上鸦雀无声，气氛令人窒息。

气哼哼的回到坐席上，李通钢不由自主的用手捂了捂胸口。坐在身后的秘书赶紧站起身来，从包里拿出一瓶药交到他的手上：“局长，赶紧把药吃了！”

雷元和肖刚等人见状赶紧站起身来，走到李通钢身边，着急的问道：“李局，您……”

李通钢痛苦的皱皱眉头，一边往手里倒药，一边冲着雷元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道：“没事，没事，你们坐。”

把几颗药扔进嘴里，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几口水，李通钢看着众人说道：“同志们，我刚才发脾气是不对的，对大家说话的语气有些蛮不讲理甚至有些野蛮。在此，我向陈江等同志道歉。”说到这里，李通钢站起身来，冲着台下弯了弯腰。

雷元等人无语的摇摇头，目光里充满了理解。而刚才还怒气冲冲、满心不服的陈江竟然掉下了眼泪。

“罪犯陈科都自杀身亡的事故在服刑人员、服刑人员亲属以及社会上造成的不良影响我不说了，因为在座的都是多年的老狱警了，道理不比我懂得少。按照局党委的指示，我带队来到海福监狱，一是宣布局党委对本次事故责任人的处罚决定，二是负责对这起事故进行调查，并协助监狱在制度的落实等方面进行改进。但是，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接到了司法部监狱管理局的命令，让我在明天上午12点之前赶到北京，汇报这次事故的经过。也就是说，明天上午，我就会站在部领导面前，就像你们忍受我的怒骂一样，接受部领导的责问。同志们啊，我已经六十二岁了，明年就要退居二线，你们却让我顶着一头的白发，站在比我小很多的领导面前忍受责骂，让我情何以堪啊！”说到这里，李通钢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雷元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对李通钢说道：“李局，对不起，我们的工作失误给局里添了麻烦，让您也……”

李通钢对雷元摆摆手：“只要是工作就会出错误。出了错误不害怕，怕的是不能从中吸取教训。所以，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你们要认真配合调查组的工作，查清事故发生的根源，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啊！”说完，李通钢认真的看看雷元，语重心长的说。

雷元站起身来，再一次冲着李通钢点点头：“局长请放心，我们会的！”

这时，坐在李通钢身后的秘书站起身来，凑到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把一份文件交到他的手上。

李通钢拿起刚刚放在会议桌上的老花镜，先是看了看文件，然后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坐在雷元身边的肖刚。

迎着李通钢的目光，肖刚心里一哆嗦：我点妈呀，难道还有我什么事情吗？

“现在，我代表局党委宣布一项任命决定！”李通钢拿起文件，接着念道：“经局党委研究决定，海福监狱副监狱长李刚同志调任省监狱管理局农业生产处任处长，原海福监狱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主任肖刚任海福监狱副监狱长，负责狱政管理工作。任命下达之日起，以上二位同志做好交接工作，迅速进入工作状态！”说到这里，李通钢放下文件，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肖刚。

参加会议的几十号人被这个突然而至的决定惊呆了，大家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肖刚。

肖刚同样感到吃惊，张大了嘴巴看着李通钢。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除了吃惊之外，最多的则是无可。心里暗暗的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这不是要我的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