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警办公楼回到监区大院,卜慌并没有回监舍,而是直接去了《育新周报》编辑组。虽然他很困乏,并因为马上面临着被处罚而心里焦躁不安,但他还是硬挺着来到了办公室。五年了,《育新周报》就像他亲自生养的儿女,让他时时刻刻割舍不下。入监这么多年以来,这份在社会上可能什么都不算的小报纸,寄托着他的全部感情。他把对自己的恨,对家人的念,以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全部付诸在这份报纸上,《育新周报》成了他卜慌在四面高墙的监狱中唯一的精神寄托。
见卜慌推门走了进来,十几名服刑人员高兴的围了过来。
“你刚从禁闭室出来,不回去休息一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对我不放心啊?”倒上一杯水递到卜慌手上,高风笑着对卜慌说道。
“哪里的话,有你在这里负责,我还能不放心啊?只是,离开编辑组一个星期了,确实很想这个地方。再说了,我是关禁闭,又不是居功领赏,既然出来了,就赶紧回到改造岗位上,好好改造,将功补过吧!”接过高风递过来的水放在桌子上,卜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还有不大一会儿就该吃中午饭了,你也干不成什么了,我们回监舍吧,我把这些天的情况跟你讲一讲。”高风冲着卜慌挤挤眼睛,意味深长的说道。
卜慌当然知道高风想跟他说什么。他回过头去,看看坐在办公桌前看书的马警官,冲着高风示意了一下。
高风理会了卜慌的意思,他走到马警官面前,微笑着说道:“马警官,卜慌老师刚从禁闭室出来,是不是让他回监舍休息一下?再说了,这马上就要到开饭的时间了,也干不了什么活儿了。我顺便跟他回监舍,把这几天来《育新周报》的事情跟他汇报一下,您看可以吗?”
马警官笑着合上书,看了看高风,然后又看看卜慌,笑着说道:“你那点鬼点子还在我面前耍啊?你们两个家伙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去吧,等午餐集合的时候不要耽误了点名!”
说完,马警官冲着高风摆摆手。
“谢谢马警官!”高风和卜慌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马警官表示着感谢。
回到监舍,关上门,卜慌一斜身子倒在床上:“哎呀,还是监舍里自己的床好啊,躺着就是舒服!”
“卜老师,你在禁闭室没有受什么罪吧?谁在看你啊?能不能吃饱啊?”高风走到卜慌的窗前,从他的床头柜上拿起他的水杯,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问道。
“能受什么罪?唐占海副监区长负责看着我,平时这么熟悉,他能为难我吗?不仅及时给我送饭,还让食堂给我改善了几次伙食。只是心里有事,吃不下呀!”说到这里,卜慌端起高风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瞪着眼睛往门口望了望,然后,看着高风。
“想抽烟就抽吧,马警官在编辑组,不会到这里来的。我把窗户打开,烟味散的快,不会有人发现的!”高风知道卜慌要吸烟,于是,一边站在小凳子上开窗户,一边笑着说道。
卜慌放心的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一边点烟一边问高风:“我不在的这几天小报没有什么事情吧?对于我和李毅打架这件事,大家怎么看?”
“小报倒是没有什么,按时出版。只是你不在,稿件的质量有所下降。我又要排版,还要审他们的稿件,确实忙不过来。还有,我的水平怎么能跟你比啊,修改文章的能力差远了。再说了,你出了事儿,我也没有心思干活儿了!”坐在卜慌面前,高风有些难过的说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已经犯了错误了,你再这样,小报怎么办?不管是什么原因,触犯监规受到处罚是应该的,你不能因此也闹情绪啊!你都这样,其他的服刑人员怎么办?”看着高风低头不语的样子,卜慌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你就别提那些人了。你在的时候,左一个卜组长,右一个卜老师,嘴巴甜的就像抹了蜜。可一旦你一出事了,说什么话的都有。这些人也是,又不了解情况,瞎说什么呀?要不是为了替你保密,我真想把你违反监规,和李毅打架的真实原因告诉他们,那样,他们就会悄悄地闭嘴了!”见卜慌埋怨自己,高风有些委屈的辩解道。
“说说看,他们都说了什么?有一点,我只想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不听是谁说的,你不要点名字!”听完高风的话,卜慌饶有兴趣的坐直了身子,微笑着看着高风。
“唉,说什么的都有。”高风走到自己的床前,拿起茶杯倒了杯水,然后重新坐回到卜慌面前,继续说道:“有的人说你居功自傲,仗着自己在监狱民警心目中的好印象和自己的改造成绩,仗势欺人,故意欺负李毅,受到处罚是应该的;有的则对你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大家认为你是个聪明人,而且有头脑,有智慧,为什么在减刑已经开始的时候惹这么大个事情,如果因此影响了减刑,岂不是得不偿失?还有的人在等着看你的笑话。他们知道,李毅是一个在监狱有关系的人,而且是监狱领导,你这次打了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卜老师,问题没有这么严重吧?真的会影响到你的减刑吗?”说到这里,高风着急的站了起来,看着卜慌说道。
卜慌苦笑了一下,然后,欠欠身子,把手上的烟头放到床下的垃圾筐里,然后说道:“高风,我们两个是老乡,我和你父亲曾经是同事,命运又让我们两个在监狱里相识并共同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所以,有些心里话我想跟你说说,也算是一种发泄的方式吧!”说到这里,卜慌笑着拍拍高风的肩膀,继续说道:
“其实,在禁闭室的这些天,我也在不断的反思。实话实说,也许是在监狱呆的时间太长了,也许是离出监的日子越来越近,亦或是自己这些年取得的还算不错的改造成绩,近段时间以来,我确实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变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比如说和李毅打架这件事情,这要放在一年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在现在,却真的发生了!不怪天,不怪地,就怪自己不争气。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主要原因出在我自己身上,那就凭天由命吧,别说同犯们说什么了,就是监狱对我做出任何处罚我也只有担着啊!”说到这里,卜慌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又拿出一支香烟点上,一边吸烟,一边陷入沉思。
“卜老师,我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完全怪你。”高风往卜慌面前凑了凑,然后愤愤不平的说道:“依法获得减刑、假释,是我们服刑人员应该享有的权利,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利,任何人无权剥夺。可是,咱们监狱的民警到好,为了监狱的利益,硬生生的把你四个月的刑期给扣掉了,这不是他们的错吗?”看着卜慌冷静、沉默的表情,高风有些着急的说道。
卜慌笑了一下,然后看看高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刚才说的有道理,就在刚才,肖警官也是这样说的!”
“啊?肖警官来了呀?他怎么说?会不会帮你?”一听说肖刚来过,高风有点激动的问道。
“你激动什么呀?肖警官来了又怎么样?偏人偏不了理。我违反监规狱纪的事情就在这里摆着,他来又能怎么样?不过,他的解释让我有点服气。”卜慌看着高风激动的样子,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监狱的这种做法确实不对,但前提是,他们的这个决定还只是在‘想’的层面上,并没有形成事实。如果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这件事情,并通过正常方式向监狱领导反映,他们是有可能改变这个决定,还给我应有的权利的。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心中的不满和愤怒变成了一种情绪,全部撒在李毅这个不长眼色、嘴巴特贱的人身上,从而造成了违纪,把本来有理的事情变成了无理。唉,谁也不怪,就怪自己太冲动了!”说到这里,卜慌皱着眉头,后悔的用拳头直敲自己的脑袋。
听完卜慌的话,高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看着卜慌:“唉,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等了半天肖警官,他人是回来了,可结果还不是一样吗?也不知道监狱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如果真的影响到减刑,那你可就亏大了。而监狱也不用想办法留你了,你可以直接参加全国监狱系统狱内小报比赛了!这不正合了他们的意吗?卜老师,我现在还在想,这会不会是监狱联合李毅给你设下的一个套,故意设计来陷害你的呢?”
“哈哈哈,你小子不白在《狱内小报》编辑组干了这几年,联想好丰富,都可以当作家、写小说了!”听完高风的话,一脸愁容的卜慌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即便是人家设的计,如果我不去钻,又能怎么样?关键是我不是自投罗网,钻进来了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干等着受处罚吗?”看着卜慌哈哈大笑的样子,高风有些着急的说道。
“肖警官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他会去找监狱领导,把我的情况和这次与李毅打架的真实原因告诉他们,争取把处罚降到最低程度。管他呢,已经这样了,随他们的便吧!”坐回到床头上,卜慌喝了一口水,然后问高风:“快跟我讲一讲《育新周报》的事情,没有太大问题吧?现在是监狱的冬训期,服刑人员们的空余时间比较多,小报的稿件很充足,我在考虑着……”
“卜老师,马警官让你到编辑组去一趟,监狱教育改造科把各个监区的稿件送来了,让你去查收!”未等卜慌把话说完,临时代替李毅担任监督岗的“小四川”推门走了进来,对着卜慌说道。
“好的,我马上过去!”听完“小四川”的话,肖刚赶紧站起身来,拿上帽子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愣神的高风:“还不走啊,站在这里干嘛?干活去!”
看着卜慌匆忙而去的身影,高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嘴里嘟囔着:唉,心太大了,现在竟然还有心思干活!如果是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