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过的断臂处血如泉涌,他痛苦得面目扭曲,伤创处的痛感倒还在其次,主要是被人砍断一条手臂这强烈的心理冲击实在叫人崩溃,但凡是个健全的人都承受不了这种残忍的伤害,有的人或许不怕挨刀,也不怕被人打断骨头,甚至就是被其他人杀死的时候也能做到平心静气,但恐怕没人可以在肢体残损后还能无动于衷,那意味着从此时起他就成了一个残缺的个体,他将带着这种缺憾去面对此后的整个人生。而且,这种不完整会被今后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在第一时间里就发现到,他将承受每一道异样的目光。今后所遇之人,对他不管是嘲笑还是怜悯,于他来说也同样都是一种刺伤,让他无时不刻的沉浸在当初被砍断臂膀那一时刻自己身心所受的伤害与煎熬之中。
“小土匪,刚刚你说什么,老夫没听清。想想清楚,再说一遍。”将军用刀尖再次挑起南过的下巴,仍旧的笑脸慈祥。
南过咬牙忍着剧痛,颤巍巍张开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是你爹!”
将军的笑脸一下子变得阴冷,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意气用事,不管遇上什么事情,只要头脑一热,就会不计后果死硬到底。
“破罐子破摔了吗?看来给你留下一条膀子也是多余。放心,过会儿我就叫人给你止血治伤,今后你就做个没有胳膊的秃臂怪,好好活着吧。你刚刚耍锤子的时候多威风啊,不知今后你是不是用脚也能耍得起来。”
将军摇头叹息,脸上还带着一丝做作的不忍,然后缓缓抬起刀来。这一刀他要慢慢的砍,他想看看南过会不会在自己砍到一半时哀嚎着求饶。
此时的南过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的两只脚好像正泡在滚烫的沸水中,皮骨都已经烂熟,而且这股灼烫的热感还在沿着两条腿向全身蔓延,热得他简直都要从肺里呼出一团火来。
将军的大刀终于落了下,切在南过的右臂上,如果齐肩斩断,过些时候为他治伤时会相当麻烦,所以这一刀要切在大臂的上段。将军的这把宽背大刀很有些来历,据说是千宝三十六名刀之一,开碑裂石,削金切玉都不在话下,而且还能斩出外放的刀罡。不过,当这把刀割破南过的衣袖之后却再也切不进手臂上的皮肉,刀锋摩擦着肌肤嚓嚓作响。
将军大感奇怪,也不再打算戏耍这小子,便将刀高高举起后使足力气重重劈下,却只听叮的一声,宛如这刀劈中了一块生铁。
将军觉得状况有变,连忙机警的向后退开,横刀当胸以御不测。
南过的体表开始冒出蒸腾热气,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变为金色,贯穿着他肢体的几根四尺铁箭居然被慢慢熔断,箭头与箭尾纷纷脱离开他的身体,拉得笔直的锁链噼里啪啦弹向天空。那些牢牢禁锢着他的套杆和马绳全都着起了火,一根根的开始崩断。右脚上的捕兽夹也被熔得变了形,齿缘上的弓簧崩散开来,溅得滚热的碎铁片到处都是。
南过的身体完全化为金属质地,奇高的温度让他周围的一切以及他所穿着的衣物都燃烧了起来,层层金色的光焰环绕着他,让他看上去光亮无比,就像是一颗孤夜中的星辰。
他摸了下自己断臂处的伤痕,金色肌理与骨质平滑如镜,此刻当然不再流血,却也不可能神奇的长出新肢来。
将军环视四周,他的见识不算短浅,目前这状况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一位修行奇异术的高人在暗中出手搅局。他心中没底,也不知自己开罪了哪一尊大神,如此针对自己,事到临头也只好先跑了再说。但能不能跑得掉,还要看他下一步怎么做。
将军先是向南过劈出两记刀罡,看到南过徒手将刀罡抓碎之后,他故作镇定大声喊道:“所有当兵的都听好了,那小土匪已经命悬一线,都给我攻上去,杀了他,别让他有片刻喘息。”
在场所有的兵卒立刻上前将南过团团围住,一时间投矛利箭如同骤雨倾盆,毫无停歇的投射向人群中心的南过身上。但南过此时早已身如金铁,刀斧利刃再难伤他分毫。
将军命人进攻,自己却在不停的后撤,他一直溜到了两个长衫老者的身旁,这才安下心来,长长的吐了口气。这两个老人始终都在闭目凝神,他们是真真正正的术士,也是整支稽匪军营中唯一值得将军尊重的两人。那四个羽衣老人也算是术士,但却是兵部掺在自己身边的沙子,打打顺风仗还算能勉强听令,真到了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候,那四个老东西不暗地里捅自己一刀都算仁义了,谁让自己出身不正威望浅薄呢。
这时在大地之下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人撞响了一口硕硕大无伦的铜钟,大地震颤得每个人都脚底酥麻。接着,南过身后的地面仿佛缓缓拔起一座小山,土石开裂,露出一个二层街楼那么大的金质人头,嘴唇厚实,头发蓬乱,俨然一个无限放大了的南过的脸。
巨大的头颅慢慢拔升,继而头颅之下的颈项与肩膀露出地表,再然后是残缺了左臂的躯干。大地依然在隆隆骤响,金属巨人的两条腿也从地底迈了出来,擎天立地的站立在南过身后,整座金身高达二十余仞以上,金色的眼眸慢慢睁开,看着地上那些渺小的人们,就像在俯视着一群蝼蚁。
南过回头看了看这尊气势雄浑的金色化身,巨大的金身也同步向后张望,表情和神态与南过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南过大致领略了其中奥妙,便直接闭了双眼,盘膝坐在地上。
金色化身弓腰下伏,一巴掌将正前方十余个兵卒拍的血肉模糊,然后虚踏两步,一个纵身便来到了将军面前。
将军一下就慌了手脚,连连对身旁两个长衫老者央求道:“二位轩辕先生,快快救命!”
金色化身抡起城门楼般大小的拳头朝将军重重砸下,将军右侧的老者突然抬起头,左眼之前爆射出一阵黑光,黑光瞬间化形成一个同等大小的黑色巨拳,正与金色化身的拳头对撞在一起,声如雷震,两拳相抵势均力敌。时过少顷,黑色巨拳逐渐绽出裂纹,金色化身猛一用力,黑色拳头便支离破碎消散虚化。
金色的拳头继续向将军砸下,右侧的老者再度睁开眼睛,左眼之前黑光爆射,化形出比之前更大的拳头,速度极快,直直打在金色化身的下巴上,将金身打出一个倒仰。
黑拳凭空消散,将军右侧的老者噗的一下喷出满口淤血。仓促间复夺化形消耗巨大,他不惜损伤自身,完全是为了给自己的兄弟尽量争取些时间,兄弟修炼的复夺之术远比自己更加精深。
金色化身站稳了脚步,挥动拳头卷土重来,这时站在左侧的老者终于睁开了双眼,左眼之前黑光爆射。
就在金色化身的拳头即将落在这三人头顶之时,一个与金色化身等高的黑色化身及时捉住了他的手腕,金色化身抽手沉肩,黑色化身紧追不放,继而两个巨大的化身拳脚叠加你来我往厮打在了一起,一金一黑皆是独臂,拳脚之间毫无章法,全凭自身蛮力。
因为身形实在过于高大,几乎整个小镇的人都能看到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两大化身打得不可开交,双方力量持平,一时间不相上下难分轩轾。但将军底气十足,毕竟自己身旁有两位复夺术士,只要刚刚因损耗过剧而呕血的那位老者稍有缓解,马上就能出手助黑色化身一臂之力,以二敌一还不是稳赢。
正思索间,将军忽然察觉身后发出了金色光亮,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横刀向身后劈去,宽背大刀叮灵灵一声正砍在鬼魅般出现在这里的南过头顶,这一刀浑如打铁,却连南过半根发丝也不曾斩落。
此刻南过的右手已经插进了左侧老者的心口窝里,金子打造般的手掌由背后突入,从前胸刺出,老者的护身真元还未激发,心腔便被人给掏了。
老者身体痉挛着栽倒,像是极度寒冷一般的齿牙打颤,他所化形的那尊黑色化身转瞬之间便消弭于无形。
将军大声召唤着自己的残兵败将,只不过这种情形之下谁还敢来送死,远处那三个羽衣老翁正扶着重伤的老妪一同望向这里,都是眼神散漫,一脸的爱莫能助。
将军连忙躲到另一位长衫老者身后,有些神经质的碎碎念着:“因为五百宝惹了这么个瘟神,娘的,不划算,不划算!”
他躲着面前的南过,却忘了金色化身就在身后,城门楼一般大小的金色手掌飞速掠过,一把将他抓住,捻在指头缝里。
“你不能杀我,我是温太师的人!”将军望着巨大化身的双眼喊道。
金色化身无动于衷,两根指头缓缓用力,将军马上就会像只虫子一样被碾死。
“你不能杀我,老子苦捱这么多年,花尽心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老子有人有钱有靠山,有着大好锦绣前程,凭什么死在你手里!”
地上的南过看着那个长衫老者,长衫老者看着自己死去的兄弟,都是一言不发。然后,金色化身抬起腿来,将那老者踩在脚下。
“你不要杀我,你想要什么,咱们都能商量!”将军的语气不再冷硬,开始哀嚎。
但金色的大手已经碾碎了他的手脚,暗红的血水在金色指缝中流泻而下。
“你是我爹,你就是我的爹!我就是你的龟儿子,你不能杀了自己儿子!”将军发疯一般的大声哭喊。
碾压着他的指头停止了继续用力,金色化身将他凑到了自己硕大的双眼之前,用洪钟大吕般嘹亮的声音对他说道:“不是亲的!”
紧接着噗的一声,这稽匪将军被碾成了一团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