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听预感到可能被捕,他要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布局。他约了范小轩来到江滩商量对策,俩人注视着大浪卷着泥沙滚滚而下的江河,看着江鸥追逐航船在搅起的浪花里寻觅食物,目光又移向远处的航标灯随波起起伏伏。二人漫步在江滩的柳林里,柔弱的柳枝随风摆动。如果是谈情说爱,这景色绝佳,但是他们谈论的是一个灰暗的话题。
萧静听把有可能出现的结局对范小轩说后问:“小轩,如果要坐牢你怕不怕?”小轩说:“当然怕。”萧静听说:“怕就好,人应该有畏惧心。”小轩又满不在乎地说:“不过,跟你在一起我好像什么也不怕。”萧静听笑问:“哪杀头呢?”
“杀头?”小轩打了个激灵,看看萧静听,觉得萧静听好像无所谓似的,因而也觉得无所谓,笑道:“跟你死在一起,倒是一件幸福的事,生不同学死同穴,哈哈,不过,死我们也不会同穴。啧,有点遗憾,错过了今生还要错过来生。”
萧静听想是范小轩并未估计到问题的严重性,严肃冷峻的说:“小轩,真的有可能掉脑袋?我问你,我们倒卖钢材案值有多少?”小轩想想说:“两千多万吧。”萧静听问:“获利呢?”“六百多万。”“惊人啊!”萧静听冷静地说:“这个罪名最高量刑可以是死刑。要件之一是‘数额特别巨大’,刑罚对特别巨大的数额定义是十万以上,即使不从案值上算,就获利而言,我们也够被枪毙六十次。”
“不会吧?”范小轩心里害怕了,但仍存侥幸说:“这样的事全国多得很,我相信比我们更大案值的都有。还有人用飞机走私呢!”“你想说的是法不制众?”萧静听微微一笑,“可是你忘了为政传统是喜欢抓典型,抓一两个‘夏侯姬’开刀问斩是必须的。”范小轩嘿嘿一笑说:“那就让他们抓夏侯姬好了。”又立马悟了过来,“你说的是杀鸡儆猴?”
萧静听笑笑说:“是啊,猴们闹腾的太不像话了,老百姓怨声载道。如果需要我走上祭坛,倒是引刀一快。”范小轩害怕了,心里不由得发冷,她抱住了萧静听的胳膊,把脸贴在他臂膀上说:“雷哥,你为什么这样想?”萧静听搂了小轩的肩头笑道:“小轩,别怕,这和打仗差不多,要从最坏处着眼做准备,争取最好的结果。小轩,咱俩私人可以动用的资金还有多少?”
“有三百五十万。”小轩看看萧静听,“怎么,拿钱买命?”“那岂不成了要命不要钱了?”萧静听沉沉一笑,“非我萧某人性格。但我也并不看重钱。这是不义之钱,但我要把它变得有义。”“你打算怎么办?”小轩问。“铺在地下。”“铺地下?”小轩懵了。
他俩走向一排墨绿色的条椅前坐下,萧静听说:“从我决定下海经商起,我就发誓挣很多钱,用这笔钱再回馈社会。我曾经对我下放地的父母官许诺,用十年的时间,攫取两千万资金投向那里的开发,把野人沟建设成一个集观光旅游休闲度假的产业带。现在看来要提前实施了。我想用这笔资金修条路,有路才能发展经济。这笔钱,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你愿意捐出去吗?”
范小轩动情地说:“雷哥,其实我走向生意场,也不是为了个人发财,我的动机很单纯,就是因为我爱你,希望和你在一起,获得人生成功的快乐。当我看到我们挣了很多钱的时候,我就有了成功感。现在成功伴着死亡一起到来,我为什么要做守财奴呢?捐!”
“好!”萧静听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空荡荡的天,长长的思索着,过一会说:“小轩,你最希望得到的,可惜雷哥不能给予。回味人生,在爱情上我是一个幸运儿,爱我的几个女人,都是美丽聪慧,然而我给了她们什么?一切成空!我明天去看迎春,因为我错怪了她。走,我们回去,你给我开张支票,我用这笔钱向她赎罪。”
第二天萧静听驱车千里来看迎春,一路上他在思索,看来和迎春了断倒是最好的选择。即便是坐牢杀头对迎春对孩子毫无牵连。到了县城是下午五点多,再进山山区的夜路开车很危险,萧静听在宾馆住下后吃过饭想去看梅竹,想想又不好意思,那段感情纠葛实在让他不知是对还是错。于是萧静听决定去逛商场,得给丈母娘买些礼物。
在商场萧静听和梅竹相遇了,梅竹很放得开,不会为他们之间的那段情感纠葛介意。何况梅竹成了性解放的受益者,她成了陶国美的地下情人。梅竹开超市的十万块钱,是国美给的,国美的钱是从苏雨那里“借”来的,年初时国美大笔一挥,免了苏雨酒厂的产值税,这十万块钱也就不用还了。
“雷哥!”梅竹大大方方叫道,“欢迎你这大老板来逛我的小超市。”萧静听颇感惊讶问:“这超市是你开的?不小哇,放到这小县城应该是一流的。”梅竹愉快地笑了说:“超市是个新生事物,对面的东方红商场被我挤得日子不好过了,竞争就是这么残酷。”萧静听说:“我记得这地方原先叫工农旅社吧?”梅竹说:“对,雷哥的记忆不错嘛。”
苏雷笑笑说:“有些事倒是健忘的好。”梅竹听出萧静听的话中话,她心情很复杂,眼前的雷哥是她的初恋,是一生难于忘怀的爱。她和他有过婚外情,正是这种婚外情摧垮了她做人的底线,在开餐馆时罗素垂涎她的美貌,她顺势投怀送抱,得到的好处是地痞流氓不敢来门前寻衅撒野,城管税务对她分外照顾。现在她是县长大人的情妇,得到的好处是让她的生意迈上了新的台阶。她应该感谢这位昔日的初恋情人?还是憎恨他毁了自己的美丽人生?梅竹迷茫了。
梅竹心情复杂地看着萧静听,娇媚的一笑说:“想买什么东西,直管拿,不用结账。”萧静听反而不想买东西了,开玩笑说:“我随便进来转转,不想遇见了你,想不到哇,昔日西施面馆的老板娘,摇身一变,成了西施商场的大老板,女性的美貌,是挣钱的最好帮手。”萧静听说者无意,梅竹听了觉得好像是讽刺,心里便不自在。
萧静听看着梅竹笑道:“梅子,你还是那么漂亮。好了,不多说了,我开了一天的车,累得够呛,明天一早还要赶进山去看迎春,等我转来,咱们好好聊聊。”梅竹笑道:“那好,改天咱们再聊。我倒是想哪天咱们老同学聚会一下,不过,雷哥你来埋单,谁叫你是千万富翁。”萧静听呵呵笑了说:“金钱这东西转头即空。到时恐怕由你买单了。衷心祝你生意兴隆!”
第二天萧静听赶到野人沟看望迎春,诚恳地作了道歉,迎春自是感动,但是却很冷静,淡淡的说:“咱俩的事既然划上了句号,就无需再使用破折号——”萧静听心里也清楚,前途未可知,转折向何去?萧静听便把有可能出现的结局向迎春做了交代。遗憾的是他并未见到苏雨,苏雨到江苏去购买制茶机器。吃过中饭后他就转回了县城。
萧静听找到了国美,把三百五十万的支票和一份捐赠协议书交给了国美。协议书明确指定此款项用于修路,从后坪316省道修到前坪,再从前坪经左营修到野人沟,全长约计三十五公里。萧静听说:“国美,记得吗?我下放到前坪干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是修路,投入的是青春的热血,现在我人到中年依然对修路情有独钟。因为人的一生都在路上,包括人死了,人们叫上路。”
当萧静听驾车进入江城地界时无线电话的讯号逐渐变强,他将车靠路边停了下来,拿起大哥大查看,随即给杨萱仪拨了电话。那边传来了杨萱仪亟不可待的声音:“雷哥,你跟我玩失踪啊!三天了,你的电话显示不在服务区。”“默默,对不起,有些急事我要处理。”“是到迎春那里对吗?”“是!默默你还在香港吗?”“在。”“那好!我即刻飞深圳。”
第二天中午,萧静听和杨萱仪在深圳见面了,杨萱仪跨过口岸,萧静听迎了上去,惨淡地笑笑说:“默默,对不起,由于我的爽约,让你空耗了宝贵的三天时间。”杨萱仪带着明显的愠怒问:“雷哥,你为什么要去看迎春?旧情难舍?”萧静听并未急于回答,拉了杨萱仪说:“默默,我们到咖啡厅坐下说话。”
二人走进咖啡厅拣了座位坐下,服务生迎过来,萧静听说:“两杯咖啡,两份甜点。”杨萱仪说:“慢,退掉一份,我只要一杯清茶,龙井就行。”萧静听笑了笑说:“默默,记得吗,在这里确定了我们的爱情开始,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品味咖啡。”萱仪苦涩一笑说:“对你来说,咱俩的爱情犹如这杯咖啡,闻着芬芳,却有些苦涩。倒不如一杯清茶,平淡甘淳,却隽永,更值得回味。”
萧静听用调羹搅动着咖啡笑道:“话里有话。默默,如果你回味旧情,你发现她是真的,善的,因而也是最美的,应该舍弃她吗?”杨萱仪内心纷杂,看着萧静听说:“我的情难道不真、不善、不美吗?”萧静听说:“当然,也很真,很善,很美。”“那你应该如何取舍?”萧静听说:“很难!”杨萱仪哼的一笑说:“难,你也不能脚踏两只船吧?”
萧静听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慢慢说:“现在已经没什么难的了,由司法来解决吧。”“迎春要和你打官司?”杨萱仪稍稍有些惊讶,然后一笑,“那你要破财喽,离婚不仅是感情的破裂,也是财产的一分为二。”萧静听呵呵一笑说:“如果钱能搞定的话,当初你拿二百万就搞定了。当初迎春不就一分钱新台币,把我贱卖给了你。”
杨萱仪喝了一口茶,轻轻一笑说:“可你现在是腰缠万贯,迎春后悔了?”萧静听严肃的说:“如果你从钱眼里看迎春,你就小看了她。我要告诉你的是,正当我为情所困,左右为难时,因为我腰缠万贯了,牢狱之灾也随之缠身。”“什么意思?”杨萱仪惊讶地看着萧静听。
“是这样,”萧静听身体前倾,放低了声音说,“二结子的妹夫进去了,势必牵连出我和小轩倒卖钢材的事。现在的形势不妙,以我对现在的法制看,一旦罪名成立,最少是十年以上刑期,甚至是——”萧静听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杨萱仪大惊,引身向前,握住了萧静听的手说:“雷哥,跟我走,到美国去。”萧静听双手抱住杨萱仪的手拉到胸前,深沉冷静地说:“默默,你摸摸我这颗心,我会这样做吗?我做事是有底线的,绝不背叛祖国。”杨萱仪激动地说:“雷哥,以我对大陆法律的了解,你真有被杀头的可能。”
萧静听呵呵笑了说:“那不正好,解脱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哎哟,我还没这么豪气,——得改一下,撇下青春两姊妹。默默,当你出现在迎春的视野里,她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情敌看,尽管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你要夺走她的丈夫。所以我也希望你把她看做你的一个妹妹。”杨萱仪苦笑一下说:“雷哥,我服了你,太像二叔了。每临大事有静气,你还这么乐观?”
萧静听笑道:“从最坏处着眼,也许会得到最好的结果。面对迎春,我有一种负罪感,面对萱仪,我有一种负疚感,二者都很沉重,因而我选择走向苦难,也许十年刑期会抹平一切,也许我会下到地狱,那我在这里提前和你说声再见。”说着,萧静听起立,将咖啡一饮而尽说:“默默,匆匆一见,匆匆一别,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明天我要去看看云儿,和她做个道别。”
杨萱仪随之起立扑向萧静听的怀中,激动地说:“雷哥,我希望你郑重考虑,跟我走,跨过罗湖桥,你就自由了。”萧静听从兜中摸出那本护照看了看,然后撕成两半,吻了一下杨萱仪的额头,平静的说:“默默,珍重。”从座椅上提起背包,从容地走了。杨萱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热泪喷涌而出,他这么做分明是有意去殉情,是真情让他沉着面对牢狱之灾——哪怕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