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城后萧璞一个电话把雷子叫了回来,萧静听见父母脸色凝重,小心地问:“爸、妈,是不是迎春让你们受气了?把俩孩子弄回来就好。有什么气儿子替你排解。”萧璞严肃地看着萧静听,当着俩孩子的面不好说他和迎春的事,只问:“雷子,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患了绝症?”
萧静听沉默一会说:“知道,默默跟我说过,前年做过一次手术,还比较成功。”萧璞叹道:“这种手术成功以后,存活时间最多也就是三五年。他现在怎么样?”萧静听安慰说:“还不错吧。”
萧璞擦擦眼泪说:“雷子,我知道,我是去不了,你不是有香港护照吗?照说你能飞过去看他。”萧静听说:“去年我就想过去见他,默默说我父亲不会同意,他有特命在身,不会让自己的一丝疏忽造成更大的遗恨。”
萧璞长吁了口气:“这个我能理解。哎,他知道你——”萧璞看看龙儿凤儿下话没说。萧静听明白母亲所问,说:“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了非常高兴。”萧璞说:“能给他一点慰藉也好,他最高兴的是能看到国家统一。这——他怕是看不到了,杨夫人说两岸关系有可能松动,但愿他能活到那天。”
然而第二天一早萧静听就接到杨成刚从香港打来的电话说:“大哥,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二叔今日凌晨已经去世,他逝世时手里握着奶奶的一张照片,是这次二姐刚给奶奶照的。二姐说,二叔临别口诵了一首小诗,二姐让我告诉你,准备一台录放机,她会把二叔生前和葬礼的一些影像资料带过来。不多说了,请你和姑妈他们节哀。我和婷婷要飞过去奔丧了,那边是没办法和大陆通话的。”
萧璞一家人得到消息自然是万分悲痛,尤其是萧璞为哥哥离世痛哭失声,从哥哥四六年告别父母离家,四十多年了!这天萧璞还有毕业班的两节语文课要上,她只有化悲痛为力量了。七天后杨萱仪飞到江城,她带来了一盒录影带。
杨萱仪对萧璞说:“姑妈,今是二叔的头七,我们一起做个悼念吧。”一家人坐在电视前,萧静听开始放录像,画面上出现了萧玉成生前的一些影像资料,尤其是临终前他在病榻上用沧桑的声调吟诵的那首绝命诗,令人痛哭不已,“一别故土四十载,几度梦里告爹娘,孩儿身系黄土地,生不还乡死还乡。”
紧接着出现了杨萱仪将病床摇起,杨夫人将这次探望萧母拍摄的照片一张张递给萧玉成看的情景,只见萧玉成颤抖着双手将这些照片一一过目,最后他将老母的一张照片举到嘴唇前深深地亲吻,流下了两行热泪,然后将照片贴在胸前,久久的没动了。
萧玉成圆睁双目,溘然长逝,他是死不瞑目。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位更神圣的母亲。画面的病房里哭声四起,萧璞一家也应声落泪,这久久的长痛,不知还要延续到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萧玉成的离世,虽让萧璞悲痛不已,但也卸掉了久压心中的一块巨石。然而在她心中还缠绕着不好解决的另一难题,雷子、迎春、萱仪之间的情感婚姻纠葛。迎春贤而无过,让春雷分手,显然对迎春不公,良心受谴。让春雷和好,默默的爱凄美成空,令人不忍。如此,奈何?这真是:春念旧,仪空候,手心手背都是肉。此花灼。彼红落。一样情悲,实难定夺。默、默、默。萧璞想,留给时间去消化这一难题罢。
四月底的时候,萧静听正收拾行装准备去香港和杨萱仪小住几天。家里只有他们母子,萧璞一时忍不住说:“雷子,你更应该去看看迎春才对。”萧静听不解地看着母亲问:“妈,我为什么要去看她?”“知道吗?迎春为你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萧璞看看萧静听的反应。
萧静听心里一震问:“妈,什么意思?你从野人沟回来,好像一直有心事?”“是!”萧璞直盯着儿子,“我几次想对你说,但是很矛盾。我先提一个问题你回答。如果迎春根本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和她分手,是否应该?”萧静听回答的很干脆,“那当然不应该。问题是她自认了,而且分手也是她主动提出的。”
“你知道迎春为什么要这样做吗?”萧静听低头沉思,萧璞接着说,“因为她的心太善良了,她是为了给你父亲一个临终关怀,让他带着一丝美好的愿景安然离世。”萧静听抬起头看着母亲问:“她怎么知道我父亲快不行了?”“这还用问吗?如果你没告诉她,谁会告诉她?”
这时大哥大响了,萧静听起身到晾台上通话。是二结子打给他的,结结巴巴告诉他,妹夫出事了,要他做好应对准备。萧静听接完电话,心中纷乱,回到客厅说:“妈,我后天去看看迎春。”萧璞问:“是默默打来的?我知道,你也是两难,见了迎春要诚恳的道歉。至于你们三者的关系如何处理,我也没招。”
然而时间却给了萧璞另一种答案。六月底的一天,萧静听因涉嫌多项罪名指控,被捕了。和他一起被捕的还有范小轩。其实萧静听对自己有可能被捕已有预感,他本可以出逃,他手上有杨成刚给他弄得一本港府护照,跨过罗湖桥,那边就是一些大陆人梦寐以求的天堂,自由世界。到了香港,他就可以远走美国。但萧静听认为自己虽然触犯了一些法律,但并没有犯下严重罪行,他做人的原则是绝不背叛祖国。
萧静听的被捕对萧璞和苏波夫的打击很大,那些闲言碎语足以让两个一辈子教书育人的老师颜面尽失。父亲的被捕对龙儿凤儿的打击尤其大,俩小家伙说什么也不肯在江城读书了。这次萧璞顺应了两个孩子的选择,和丈夫一起来到野人沟居住。
经陈雅芝举荐萧璞来到老军镇中学义务任教,一个享誉全省的语文高级教师,志愿来这穷山沟里教书,而且是任何待遇不要,校方自是求之不得。萧璞自动要求担任从高一到高三三个年级的语文教学,她知道这些孩子们的底子差,仅仅带高中毕业班不一定出效果。苏波夫则义务参加校务管理。
新学期开学临近,龙儿提出了一个合情不合理的问题让爷爷奶奶和妈妈都很作难。龙儿说:“爷爷,奶奶,请你们给我和凤儿修改学籍档案。我的志愿是报考军校,妹妹的志愿是政法,你们知道,这两个志愿政审非常严格,直系亲人有在押服刑或被镇压的绝对不会录取。所以,请你们将父亲一栏改成二爹的名字,其实我和妹妹早就不想认萧静听这个爹了。”
苏雨听了到不介意,高兴地说:“行!就这么办。其实你俩就是二爹带大的,做我的孩子名副其实。爸,你不是担心传宗接代的事,这不,我的儿子有了。”迎春不干了,愤然说:“这怎么行呢!这样档案里我和苏雨不成了夫妻关系?我俩的‘不清白’倒成了事实。不行!绝对不行!”
萧璞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他俩档案父亲一栏是萧静听的话,政审要求严格的军事政法专业肯定通不过。萧璞想想说:“龙儿,要不你俩不上这两个专业,别的专业政审要求不严。比如,师范专业。”龙儿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就是要上军校。我梦寐以求的就是想当一名优秀的军人。”
苏雨对迎春说:“姐,我们只不过是‘被结婚’,不是真结婚。那些流言蜚语还少吗?你为了杨萱仪不是也甘愿去顶屎盆子,现在为两个亲生孩子,倒顾忌起名声来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随他们怎么说好了。”
苏波夫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停下说:“依我说,迎春,小雨,你俩干脆就结成两口子有什么不好?”苏雨说:“不行!爸,我是配不上迎春姐的。原先我不配,现在更不配。”苏雨身上的隐痛,更不敢向父母提及。
龙儿举了手说:“妈,就是抛开我们上学的问题,我也是赞成你和二爹结婚的。”凤儿也举了手说:“妈,我也赞成。”迎春泪雨滂沱,看着儿女摇头说:“孩子,你们根本不懂妈妈,也不懂你们的父亲。”呜呜地放声哭了起来。
萧璞见迎春十分悲痛,先是责备俩孙子说:“你俩不懂事,不要乱说话。”继而对迎春说:“闺女,我理解你对雷子的一片真情。问题是现在遇到一个现实的难题,我送走了多少毕业生,招生工作中的那些弄虚作假的现象,也司空见惯,你和小雨在档案里‘被结婚’也没关系。”
迎春止住哭,去卧室抽屉里拿出一纸信笺递给婆婆说:“妈,你看看这个。”萧璞见是净云写给他们的信。看到写苏雨的那句“苏雨春色遥看近却无”,说:“错了个字,原句应该是草色。不过她改个字意思倒明白了,小雨是远看春色近看无。这么说云儿是老早就看出你俩没有那事,她咋不早跟我说。”再看写苏雷的那半句话不大明白,问:“云儿怎么只写了他半句?”迎春说:“因为雷哥的结局不妙呀。妈,你把那半句话凑成整句再体会。”
萧璞把半句话补齐了,竟然是《红楼梦》里元春写爆竹诗谜的首句:苏雷“身如束帛气如雷”,自然想到后两句,“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萧璞不觉心惊肉跳起来,喃喃地说:“不会吧?没那么严重。有时云儿有点故弄玄虚,显示佛教的神秘性。”
迎春整理了一下情绪,待心态平静后说:“妈,其实雷哥五一时他来过。”萧璞说:“我知道,我批评了他,叫他来看你。他怎么说?”“雷哥他很懊悔,他预感到可能被捕,说二结子的妹夫出了问题,倒卖车皮的事,势必会牵连到他和范小轩倒卖钢材的事。雷哥行事是很缜密的,他想到一旦被判刑,肯定会殃及到龙儿上军校的前途问题。因此他设计了一个预案,让苏雨到民政局补办一个收养龙儿凤儿的法律手续。他特意强调了是补办,事实上这俩孩子也是跟着苏雨长大的。这样就有了合法的父子女关系。”
萧璞想想说:“是啊,这倒是个好办法。”苏雨高兴地说:“对呀,你我也不存在‘被结婚’的尴尬,就这么办!龙儿,你今后就是二爹的儿子。”迎春说:“对什么呀?你就根本不具备收养人的条件。”苏雨蛮横的说:“收养法还没出台呢。这里的一亩三分地我苏雨没有做不到的!”
龙儿方才高兴起来说:“二爹,我就想做你的儿子,咱爷俩才对脾气。”迎春狠狠地盯了龙儿一眼说:“你俩听着,这是为了你俩的前程,不得已采取的权宜之计,萧静听永远是你们的父亲。他是爱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