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春风吹走了这个纷乱的寒冬。连绵起伏的山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淡绿了。地上的小草不知不觉地透了出来,浅嫩的新芽和着坡上不动声色生出新条的树枝,让整个山峦看上去一派生气盎然。
当冰封了一个冬季的人们正要随着徐徐而来的暖风舒展筋骨的时候,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却又降临在大地上。刚刚暖和一点的天气也随着这场雪冷了下来。
“看看这几首作的如何?”
夏宫里,晓遥拿过最近刚刚作过的诗稿递给中元,一脸虔诚地望着他。
平心而论,晓遥作诗的意境越来越深,佳作时而闪现,有时连中元都自叹不如。
满怀期待地等了半晌,见中元还是不作声响,晓遥不免有些慌乱。难道是这几首作得不好没入他的龙眼?
眉头一皱,她怯生生地问道:“到底哪里不好,你倒是说哦!”
看着那俊美的脸颊上略微慌乱的神情,中元微微一笑。他知道晓遥的造诣已经和自己不相上下了,可他就想故作深沉。因为只有这样,晓遥才会惴惴不安地望着自己。他喜欢被晓遥那样地望着。他觉得那才是她最美的样子。
晓遥浑然不知中元内心的打算,见他眉头紧锁,以为自己的拙作真的丢人现眼了,不由暗自惊慌起来。
“作得倒是不错,只不过……”
听见了中元的褒奖,晓遥略微安心。她忙问:“只不过什么?”
中元转了转眼睛,不怀好意地说道:“只不过这几首和之前的文风不同,怕是他人所作吧?”
听中元如此看低自己,晓遥倏然面露不悦,作诗时的期待与豪情也随即烟消云散。转身走到一张靠窗的椅子前坐好,她低头无语,眼中似乎泛着委屈的泪花。
中元见玩笑开大了,也有些后悔。起身坐到晓遥的对面,他讪笑道:“我就是如此一说,你何必当真呢?宫里宫外,除了我,谁还会有你这样的文采?”
好一番哄劝,晓遥才神情渐暖。她用脚尖顶了一下中元的脚面:“吹牛要当心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哪天有谁比你作得还好,看你怎么办?”
二人说笑了一会,见丽媛端过茶点。晓遥刚想拿起,忽觉一阵风吹来,将窗子轻轻推开。旋即,一股花香蓦然飘进,浓烈清甜,直入心肺。晓遥闻香看向窗外,但见一株株鲜红的梅花傲立雪中。那花朵与枝头都被白雪覆盖,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晓遥最喜梅花。她觉得梅花那独树一帜,坚贞不屈的品格和自己最像。百花凋零我独开,满园春色我自去。那是最无私的花。它甘于寂寞,淡泊名利。虽也有被凛冽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左摇右晃的时候,每当这时,它总是默默承受着,从来没有喊过冤,从来没有叫过屈。它不因错过美丽的春天而懊恼;不因没有蝴蝶伴舞而沮丧;不因缺少同伴而失落。它的花色,艳丽而不妖;它的花香,清幽而淡雅;它的花姿,苍古而清秀;它不学娇弱桃花逐流水,不比轻浮柳絮漫天飞,只是无怨无悔地绽放于人间,努力地装点着银装素裹的世界。
一旁的丽媛也被这别具神韵、清逸幽雅的清香吸引过来。她趴在晓遥的肩头,兴奋地叫道:“小姐,你快看啊!枝头上的雪都快把它压弯了,可是它还不屈似的挺立着呢!”
摸了摸丽媛俏丽的小脸蛋,晓遥回眸一笑:“傻丫头!这正是它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啊!它不畏严寒,任凭呼啸的狂风划过它鲜红的花瓣,任凭冰冷的白雪压在它脆弱的身躯。不管多么重,它却决不低头弯腰,依然立在风雪中,与风雪争斗,直到太阳拨开云雾,放出万丈光芒,它便抖了抖身上的雪,迎着阳光露出微笑。这便是梅花的精神。”
中元被晓遥的一番感悟说得心驰神往。他扭头看向窗外,但见白雪皑皑,一望无边,当中点点鲜红随风摇曳,心中不由燃起诗性。
“我们就以梅花为题,作诗填词如何?”他目光扫过晓遥娇美的面庞,落在丽媛的脸上。
丽媛一惊:“皇上,我也要作吗?”
中元点点头:“当然!你每日都在遥遥身旁,纵使胸无点墨,也该耳濡目染了吧?”
看着中元不容置疑的神色,丽媛不禁心中打鼓,脸上也露出深深的不安:“皇上,我虽每日伺候在小姐身边,可我大字不认识几个,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小姐每次给我念完诗,我只是觉得好,却不知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什么意思怎么还会觉得好呢?中元嘴角一扬,心中暗自笑起丽媛来。晓遥见丽媛甚囧,忙来解围。
“你就别难为她了!她就算识字也作不出什么来。每日傻吃孽睡,心大得不得了,哪里还会想着那些诗文呢?”
听晓遥这般说自己,丽媛不但毫无不悦,反而倒高兴地使劲点起头来,仿佛去了紧箍咒一般。
“也罢!不过我要你记住今日所作的诗词。堂堂丽人,怎可无半点才华呢?”虽是开恩,但中元语气坚定,不许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方松口气的丽媛又一阵暗暗叫苦,思忖若是一首半首自己倒还记得来,倘若两人诗兴大发作个十首八首的可怎么得了?
晓遥读出了丽媛心中所想。嘴角一扬,她淡淡笑道:“既如此你我就各作一首吧!不然可苦了她。”
中元颔首,亲自研了墨。晓遥拿过纸笔,思虑半晌,笔走龙蛇。
云胡不喜。
她并未作诗,只是在纸上写了这四个字。中元纳闷,忙问何意。晓遥看了看手边那厚厚的诗稿,笑道:“作了这么多,还没有个别号。”
原来是别号啊!微怔片刻,中元忽地想起自己在晓遥出宫那晚填的那首词。那是一首相见欢,开头两句便是“云胡不喜,春华成秋碧。”
她会不会是想起了那晚的事情,故此才……
“你呢?叫什么?”
晓遥的莺声细语打断了中元的思绪。他拿过笔在纸上胡乱写了两个字了事。
“暮山?”晓遥反复默念着,不解中元为何会取了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名字。
又一阵风拂过梅林,花香四溢。晓遥望着窗外,略加思索,在纸上写道:
浩瀚晴雪压枝头,
剪雪裁冰寂寞开。
万物阙阙寻无影,
但闻幽幽暗香来。
作罢,署上别号递与中元。
“怎样?”见中元眉头略微一皱,她又是心中无底,“不好?”
“没!很好啊!”中元仿佛从蓦然从深深的思虑中惊醒,他怕晓遥多想,忙道:“我方才被这首诗的意境吸引住了,觉得诗中所述虽是梅花,但更像是人,像一个人。”
“谁呀?”晓遥顾盼流转,眉下又是翘首般的期盼。
“你!”
微微颔首,晓遥嘴角泛起一丝灿烂的笑容。她很欣慰,因为中元读懂了她的诗。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朵梅花,即便没有玫瑰般艳丽,也能在风雪中傲立,纵然没有茉莉般芬芳,也会在严寒中开放。超凡脱俗,与世无争!
“该你了哦!”敛住笑容,她收起思绪催促道。
中元提起笔也欲作首诗,但又不想落俗,思来想去,正举棋不定时,忽听窗外一阵“叽喳”之声。他放下笔,起身望向外面,只见一只喜鹊落在梅花枝头。远远望去,那身黑白相间的羽毛仿佛嵌入皑皑白雪,给银装素裹的大地带来了另一抹色彩。
或许是被枝头上的冰雪凉了爪子,它冲着蓝天“怒吼”了几声,算作抗议,然后便抖动翅膀飞走了,只留下鲜红的梅花和被冰雪覆盖着的花枝左右摇摆,似乎是在向它摆手告别。
这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似乎给中元带来了灵感。重新坐定,他思如泉涌,提笔填了一首西江月:
孤芳轻揽玉妃,红妆巧卷珠帘,清风徐来结良缘,神女枝头喜唤。
倩影成双入对,绛霞泛上银间,拢来羞涩向朱颜,莫负痴心一片。
暮山。
看罢中元的这首词,晓遥愣了半晌。他暗惊中元的境界竟是如此的高深,以至自己先前的那首诗都无颜见光了。
“全篇无雪却含雪,全篇无梅却咏梅。”她又拿起读了一遍,啧啧称赞。
欣赏着晓遥两颊流露出的惊讶之色,中元笑问:“你不觉得这词里还别有一番韵味吗?”
“是么?”晓遥摇了摇头,仿佛没看出来。
“雪男梅女,两情相依。”中元二目含情,眼神温馨地落在晓遥脸上。。
晓遥被看得心中狂跳,忙将对视的目光错开。不过经中元这么一说,她还真的看出来眉目了。梅花的美丽离不开冰雪的衬托。只要它一开放,必是与冰雪相映成辉的。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永生相守。这不就是在暗喻自己和他么?
想到此处,晓遥的脸又红了。
中元深吸一口梅花的香气,对着晓遥微微一笑:“诗言志,词言情。方才你已言志,此番我便只好言情了。”
品了一口丽媛端来的香茶,他又道:“诗你已作了很多,何不尝试填词呢?”
听了中元的建议,晓遥把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吟诗作对已是家常便饭,但填词她从未试过。若是唐突填来,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没有诗何来词?我还是先习诗吧!”想着中元的造诣是自己难以逾越的鸿沟,她无奈叹了口气。
“也好!”中元说着将这一诗一词撕下,又唤孟祥童进来,“去让造办处的人将这两页裱在一起。”
“诺!”孟祥童伸手刚要接过,却被晓遥拦住。
“你干嘛?是要把我比下去吗?”惊诧着中元的举动,她倏然感到有点委屈。
“没有啊?”中元一怔,万没想到晓遥竟然会这么想自己,“我只是想把我们的放在一起,仅此而已啊!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
见自己错怪了中元,晓遥赶忙掩饰:“不是啦,是因为你写得太好,相比之下,我的那个拙作简直不值一提,故此有些自惭形秽……”
看着晓遥的娇羞之态,中元满心欢喜。低眉垂眼,羞人答答,他最爱晓遥的这个样子。
“还有……”晓遥抬头看了看丽媛,“你不是说要让丽媛记下来吗?倘若此时拿走了,她还怎么记?”
中元觉得她说得有理,便先留下了。丽媛满面苦相。方才两人作诗填词,她虽不懂,但听着也觉甚好。可当她看见两页纸上写了那么多字,便叫起苦来。
“小姐,这上面这么多字,我怎么背啊?”
看着那张原本俊俏的脸此刻却变得苦巴巴的,晓遥不由忍俊不禁。
“噗……你若是把平日里只顾吃睡的功夫分出半分用在这上面就不会像今日这般苦了!”她用手指点了丽媛的头一下,心中却暗暗心疼起来。
她大字不识一个,蓦然记下这些听不懂的诗词,也真是难为她了。
“你若真记不下,就先存在我这儿吧。”她扭头看了看中元,见他没有反对便继续道:“今后我每天都念给你听,如何?”
见千斤重担倏地卸下,丽媛如释重负。她乖巧地挽着晓遥的胳膊:“还是小姐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