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潇笑了笑，指指断牙。
“这个人的刀法，每一招都是置人死地，毫不留情，绝无半式花哨与潇洒的动作……你自己心里根本就明镜似的，你知道我看在那幅画的面儿上也不会轻易让他下死手，所以才敢这样一直装下去……”
那行商苦笑了一下。
“公子，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洪潇轻轻摇了摇头，对这个人的言不由衷已经有些不耐烦。
“既然你不喜欢把你的实底交给我，那咱们也没必要继续交谈下去了，至于你说的什么危险，我也不敢轻信，毕竟在我心里，不掏心掏肺的人，都谈不上是安全的同伴。”
“公子，别急。”
“断牙，我们走。”
洪潇说罢，和断牙重新转向莫高窟。
“公子！我要是说了实话，你会听我的劝告吗？”
“不必了，你还是留着你的神秘虚伪，和自己慢慢相处吧……”
洪潇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一惊。
那行商的灯笼，方才明明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中，什么时候又物归原主了？
“你快看看自己身上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洪潇对断牙说道。
断牙伸手摸了摸，身上的银子、路上买的干粮，一样儿也没少。
“放心吧，公子，我要是真是干偷鸡摸狗勾当的人，还何必去买字画呢？你上次买画多给了我那么多，我还打算找机会还你呢！”
洪潇猛然回头盯着他。
“钱的事儿就免了，我想问一句，那些死在城外的少林寺和尚，是不是你杀的？
断牙虽然没说话，但他一直盯着洪潇，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人根本不像会功夫的样子，到底洪潇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湖中的十大轻功绝艺，分别有穿花绕树草上飞、踏雪寻梅、十二跑字弹功、梯云纵术、八步赶骣、神行百变、燕子三抄水、一苇渡江、鸟行腱和最神秘的南海归元迷踪。其中以神行百变这种功夫最为模糊，既有轻功的影子，又兼内功玄门。
失忆的洪潇，自然是分辨不出来这行商用的是不是神行百变，他只是能够从行商慌乱躲闪中挖出他即将溢于言表的一丝自信。
能如此敏感多虑在这一瞬间的，也只有小达摩了。
即便他的动作再如何的以假乱真，天衣无缝。
正因为这种人，每招每式都是走心的，而招法正是一个尚武者的心之所向、心之所顾。
所谓“有意莫达形，达形必少赢”——无论是五指玄丹手，还是闲云子的逍遥落云剑，又或是沙渊的无尘鬼阙刀法，都有一个共同的，那就是永远带着让人捉摸不透，无迹可寻的意向。
“既然你说要掏心窝，那我也不瞒你，少林和尚不是我杀的，不过是我兄弟杀的。”
“你兄弟是谁？”
“这我就不能说了，和你一样，绝不能做出卖兄弟的事儿。”
“为什么要对少林和尚下手？”
“公子啊，你堂堂的天赏杀将，跟那些什么少林峨眉，是水火不同炉的，人家只是杀了几个对你们来说无关紧要的和尚，你却一副要出头的样子……不能说人失忆了，就连自己的位置也模糊了吧？我记得你还曾经说过，忘本，是江湖恶行中最丑陋的，比奸盗邪淫更加低贱。”
洪潇听了，不禁一怔。
他看了看断牙，断牙居然点了点头。
这下小达摩彻底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那你们还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了，敦煌的那些乱子，都是银血双煞俩人弄出来的……哦，对，既然说了就都不拉空了，之前恶灵孤妪弑僧婆、沙渊和马贼挣来抢去的那本《断石诀》，最后是我偷走的。”
那行商手里打着灯笼，和刚说话时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站站自傲。
洪潇越看这人越觉得发瘆。
在这浓浓夜色里，他越是平易近人，越显得恐怖。
“砍了他算了。”
断牙说道。
“就怕你砍不到他。”
断牙听了，当即深吸了口气，意守丹田。
他单腿缓缓地躬下来，刀交单手，刀背搭在另一只伸直的腿上，就这样原地打起了螺旋，朝着那行商转去。
速度在均匀地擢升着。
地上的沙土被卷起一丈有余。
那行商不慌不忙，稳稳地站在原地，只有眼珠随着断牙的身行在飘动着。
眼见断牙刀至近前，他一记旱地拔葱，从断牙头顶跳了过去。
断牙直接刀刃朝里，刀背朝外，往里一兜，回身直接削他落下时的脚踝。
行商半空中一记轻功提纵，再次将自己拔起了一个高度。
落地时就像一团棉花。
断牙有些不信这个邪，依然躬着身子，刀走他的下盘。
可这人的身法就连莫德根也是望尘莫及，刀就在脚尖前三寸，想拉进一寸都势比登天。
又是数招过去了，断牙的刀除了能欺负到二人之间的沙土之外，再难有更大作为。
这人也不进攻，就是左躲右闪。
二人打着打着，忽听得西北方呼呼作响。
原来是起了大风沙。
天地间隆隆的一片混沌，正朝着莫高窟这边席卷而来。
“别打了！英雄！沙暴可是会死人的！”
断牙这才转头瞅了一眼。
沙暴就像千万只饥渴狂奔的猛兽，顷刻间离三人已不足百米。
断牙连忙朝洪潇冲了过去。
“快跑！”
他怕洪潇再和上次一样，不知道被卷到何处。
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地遇到颜开。
眼见风来沙旋移，莫言塞北无春时。苍天无常狰狞目，生灵惶惶枉戚心。
洪潇只觉五感霎时间被夯土糊了个严严实实，便不再有任何知觉。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他是被太阳晒醒的。
半扇儿身子已经埋在沙里。
“断牙——！”
他想喊得大声些，怎奈胸口被裹着，完全使不上力。
洪潇一转头，发现自己肩膀的袖子，正被一只手死命地拽着，带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头儿。
离手不远，有一撮儿白发漏在沙土外。
洪潇看到白发，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他连忙手按着沙，将自己陷在里面的那半身儿拔出来，然后开始挖断牙身旁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