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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有苦难言的床头片

2017-07-01发布 3668字

先前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说广东汕头一名女医生在微博中写道:“我暖个被窝也不容易,您就等我下班再死,好不?”“在我下班的时刻她开始吐血,估计也就这几个小时的事了,反正不关我的事了,我下班了,奥耶耶。”“病人宣布临床死亡,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明天可以放心的出去游玩了。”这篇帖子随后被大量转发并被网友称之为“最为冷血的医生”。事后,医生被医院停止处方权并调离临床岗位。

随后,这名医生的言论持续发酵,网友对其议论纷纷。有人认为这是所谓的“玩笑话”,反映的不过是这个人的“不成熟”,只是属于“言论失当”。但是话又说回来,多数人认为这是“价值观问题”、属于“没有医德”。

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如此“淡定”地面对生死,确确实实挑战了公众的心理防线,也违背了医生的职业道德。在医患关系本就如此紧张的今天,这些“惊人之语”,不仅伤害了广大患者的感情,也损害了整个医生队伍的形象。

美国科学史家萨顿在《科学的生命》一书中说:“医学是一门人学,是关系人类幸福的事业,对人的全面关怀为医学应有之意。”可见,医学不仅仅是一门纯技术,而是人类情感的延伸、人性善良的表达。悲天悯人,敬畏生命,是一位医务工作者必备的基本职业素养,所谓“心不近佛,不可为医”。

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我们想着去尽心尽力的为患者服务,但有时候一切却不能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安稳和顺遂。

记得那是个星期三的下午,从下午两点上班开始一直到下午五点,接受放射检查的患者是一直络绎不绝。我对燕姐说了句:“若是射线像是米线一样就好了!”

燕姐看了看我说道:“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就知道吃!”

张姐笑着说道:“中午没吃饭啊?小宇”

“姐,中午就是吃的再饱,近半个下午的折腾,那点东西也都消耗殆尽了。”我低声说道。

这时,科里的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我是急诊室,请问我们这里的床头片儿什么时候能来拍?”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

床旁胸片,顾名思义,我们就得需要推着偌大的机器去病床前,给不能移动的病人拍片子,这是工作中最容易吃线儿的活计。

还没等我回话,透过电话听筒,我清晰地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似乎正在兴师问罪:“你们急诊照片子的是干什么吃的,墨迹这么半天了怎么还不来?”

“听见了吗?你们再不来,家属就急了。”急诊的护士低声对我说道。

“床旁机先前被推到呼吸重症监护室拍片子了,要等到一会儿把机器推出来才能过去。你 再好好和患者家属解释一下,我们这里来做检查的患者络绎不绝,忙不过来!”我同情地说道。

挂断电话,张姐问道:“怎么了?”

“这不是急诊科的一患者需要拍摄床头片,患者家属正在那闹呢!”我说道。

“这怎么去啊?这会儿来做检查的患者这么多,还要去重症监护推机器,就是要去也得等忙完门诊的这些患者啊!”燕姐高声说道。

正当我们说话的时候,传来“砰砰砰”沉重的敲门声。我以为是来做检查的患者,问道:“叫什么名字?”

只是我刚一说完,就传来一阵:“我们那的床边胸片什么时候去拍?”

闻声我转身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怒目圆睁的看着我们。

我一愣,随即想了起来,这想必就是刚才在电话里的那位患者家属了。我故作平静,尽量用平稳的口气说道:“您需要稍等一下,我们现在正要去推床头机呢!”

“等等等,等什么等,等人死了你负责嘛?”那中年妇女指着我的鼻子喊道。

张姐见状说道:“您的心情我理解,但也需要给我们时间,毕竟床头机现在不在科室里,稍等一下,您先回去,我们这就去给您拍!”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真有一股火堵在了我的胸口,那中年妇女再多骂一句话,我怕是当真要脱了这件白衣和她理论理论了。

这中年妇女听后转身向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说一句:“什么破医院,就这种效率,会死人的!”

欲哭无泪。只是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人气愤,我们刚想去推机器,科室里的电话又响了,燕姐说道:“不会又是有床头片吧?”见状,张姐没说话,按下了免提,没想到却是医院行政室打来的,“是放射科是吧?我接到急诊的一位患者家属的投诉,说咱们一直没去给她的母亲去拍床头片子,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些话,张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云密布,还是沉声说道:“床旁机器在重症监护室,我们正想去推,这里的门诊病人太多了,只是让她稍等一下,总得让我们把机器推下来再说吧?”

“嗯嗯!是这样啊,那你们尽快去给她做,不然又要出乱子!”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这叫特么什么事啊?又不是不给她去拍,怎么回头一个电话就举报了呢?这都是什么患者?”我气愤地说道。

“算了,别再计较了,去推机器吧!不然一会儿又该打电话投诉了!”张姐低声说道。

那一刻,我就只觉得在医院工作当真是委屈,再忙再累我们都能忍耐,克服,对待患者能帮就帮,从来都是好言好语,不图患者和家属的表扬和赞美,只想换患者和家属的一丝理解,可是,如今换来的却是患者家属的谩骂和投诉。一时间,委屈、愤怒,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喉头就像是卡着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十几分钟之后,燕姐推着床头机器,我拿着防护设备,十几斤重的设备,当我们走到急诊科的时候,家属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细针一样扎在我们的身上,让我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需要拍片子的是一位老奶奶,这位老人的身体很胖,可能得有二百多斤,关键是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我抬头看了看患者家属身上那名牌户外装,又看了看老奶奶身上那件皱巴巴分辨不出颜色的衣服,心里突然有一种同情她的感觉。

为了拍片子,我们还要在老奶奶身下塞一块很沉的IP板。我和燕姐费了好大劲才挪动了一下老奶奶。老奶奶的老伴痛苦无助地站在一旁,而那位刚刚发脾气的中年妇女远远地站在门口,双手叉腰,一脸不耐烦地盯着我。塞板子时,我看到奶奶的脸上因为痛苦都变得扭曲了,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那一刻,心底的委屈立刻化作了满腔的同情。这时候,之前闹事的家属又指着我和燕姐说道:“你轻点,没看到老人痛吗?不然我还投诉你!”我没再理会她。

或许是身下多了一块硬板子,让老人感到很不舒服,老奶奶的手开始在空中不停地挥舞。无意中,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本想试着往回缩缩手,手却被抓的紧紧的。“这下可麻烦了,小宇,一会儿曝光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啊?”燕姐低声对我说道。

我低下头轻声呼唤:“老奶奶,听得见吗?”老奶奶没回应我,但是先前攥着我的手突然稳定了很多。那一刻,我觉得,老人家一定是把我当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有了我这根“稻草”老奶奶便能安稳、踏实。于是,那个时候的我心里想的是:我应该当好这根小草。想到这儿,我对老奶奶的家属们说道:“请你们往两边走一走,一会儿要拍片子,有辐射!”说完老人的家属生怕自己受了辐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待家属都全部走开之后,我握着老奶奶的手按下了曝光的按钮。

随后,燕姐走上前对我说道:“小宇,辛苦你了!”

“唉,没办法,你看看老人的那些家属,咱们又能怎么办呢?”我沉声说道。

在那一刻,老人突然转过头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再像先前一样那么的痛苦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婉和慈祥,眼睛里却已噙满了泪水。

我走上前对着老人说道:“老奶奶,您好好休息,多保重身体!”

说完我和燕姐推着机器走了出去,当走出门的一刻,看到老人的那些家属其中就包括那位先前投诉我们的中年妇女,脸上依然是那种漠然冷酷的表情,我们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这件事之后,我想了很多,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受委屈和谩骂在这个医患关系如此微妙的时代,是再平常不过了,我们没办法,与患者家属争吵?反驳?那最后受伤的恐怕不仅仅是心灵的创伤,有可能还是肉体的创痛甚至于是生命的威胁。

其实,驱散黑暗最好的方法,就是点起一盏灯。这盏灯,就是我们每个人对生命的敬畏、对美好的维护、对善良的认知。而医生,就是那点灯的人。他们是人类精选出来照护自己同类的一小群人。就是这样的他们,灵魂高贵,笑容淡定,眼神清澈;就是这样的他们,严苛谨慎、手过之处,疾病消散;就是这样的他们,享受生命、照护生命、净化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