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礼拜在例行探访时,澜儿发现云鹏眼睛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又红又肿,不停地流眼泪,还有白色的分泌物糊在眼睑上面。云鹏有白内障,早些年就有了,对于这种年纪大了或多或少都会有的病,云鹏本来并不在意。不过近来飞蚊症状日渐严重,而且左眼看东西越来越吃力、越来越模糊。澜儿听云鹏讲了这些情况,硬拉着云鹏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云鹏两只眼睛都不仅有白内障,还有青光眼,而且已经相当严重了。医生诊断说,如果不动手术,就会失明,但考虑到云鹏已是高龄,手术风险比较高,所以要不要动手术还需要家属商量过后决定。
澜儿回家后把情况告诉了伟宏和书凤,问他们怎么办。
书凤说:“早就叫阿爹阿婆不要烧灶头,他们偏不听,弄得家里又脏,阿爹的眼睛多半就是这样熏坏的!”
伟宏说:“阿爹除了眼睛不好,身体其他部分倒都蛮健康的,在他这个年纪来说,很不容易了!”
书凤说:“阿爹看不清,有时拿起抹布当毛巾擦眼睛,说不定也是这样擦坏的!阿婆也真是的,老是把抹布乱放!”
伟宏说:“阿爹眼睛不好了之后,出去运动得也少了,待在家里么光线又不好,黑黢黢的不开灯,可能也有影响。”
书凤问:“医生有没有说,做手术的话,自费要出多少钱?”
伟宏问:“医生有没有说,手术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说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论来。
澜儿回想着在医院时云鹏的表情,有逆来顺受的无奈,也有充满恐惧的不甘。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世界,对于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来说,该有多么可怖和绝望啊!不能看那些花花草草,不能随意涂鸦,不能出门锻炼闲逛,他该如何打发漫长的一日又一日呢?澜儿一想到云鹏会深陷在那样凄凉的境况里,就忍不住心里发颤,浑身起鸡皮疙瘩。
于是,澜儿第一次像个大人似的拿了主意,坚决地对伟宏和书凤说:“一定要给阿爹动手术!看不见实在是太可怜了,费用的话你们不用操心,我来出!”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澜儿告诉云鹏,伟宏和书凤都赞成给他动手术,并向他解释了这已是相当成熟的手术,基本上没有什么风险。
为了给云鹏壮胆,澜儿陪着云鹏去了医院。
医生略微有些意外,以往他也遇到过类似的病患,家属在商议过后,通常都认为老人还有多少寿命是个未知数,花这许多钱去做这样的手术,似乎不大值得,问老人自己呢,老人通常也是舍不得那些钱,就说不做也罢,内心只能渺茫地寄望于器官的衰老损伤进展得缓慢一些。于是家属就说,老人自己都不愿意冒这风险,还是不做了吧。
面对如此高龄的老人,医生不敢怠慢,先给云鹏做了全面而细致的检查,眼睛的各项指标没问题,血压血糖心肺功能等也都没问题。手术方案敲定和排期都比较紧凑,没让云鹏他们等候太久。
手术时间并不长,听说主刀的是主任医师,这对于毫无背景和关系的云鹏一家来说,如同中了彩票一般的幸运。
手术成功了。不过医生补充了一句:器官的衰老不可避免,若干年后,还是会有失明的可能性。先不管这些吧,哪怕能够借来两三年的“光明”,也是好的啊!
书凤说:“这次要不是澜儿下决心,阿爸可能真要看不见了。”
伟宏说:“嗯,澜儿真是长大了,碰到这样的大事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书凤说:“阿爸这么疼爱澜儿,果然是没有白疼啊!”
伟宏说:“澜儿小时候都是阿爹阿婆带的,感情深着呢!”
兰女抹着眼泪说:“囡囡乖,真孝顺!”
云鹏则是紧紧抓着澜儿的手,反复念叨:“多亏了囡囡!多亏了囡囡!”
澜儿因为家人的赞扬,十分满意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同时对于“已经长大了”这个概念,有着超越现实的膨胀的认知。其实她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她能略微回报云鹏的机会。
澜儿既然“已经长大了”,书凤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忙碌起来。澜儿乖乖地接受书凤的安排,一个接一个地去相亲,不过一段时间过去,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澜儿不着急,那些相亲的对象,多半对她是有意思的,是她看不中人家而已。澜儿不知道自己会对什么样的人满意,她没有什么明确的择偶标准。关于这一点,澜儿从未和任何一个家人深入讨论过,她自己也没有认真思考过。
云鹏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不久之后听书凤来说,澜儿有了男朋友,自己认识的,江西人,那么远,家里情况又不太清楚,伟宏和书凤都不是很满意,他们觉得澜儿完全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本地人。但澜儿喜欢,他们也没办法。
云鹏自言自语似的说:“嗯,江西人觅宝,觅到我们家囡囡了。”
云鹏见了那个叫永安的男孩子,中等身材,长相清秀,一双眼睛却透出鹰隼般锐利机警的光芒,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云鹏没有对澜儿做过任何关于永安的评价,他大概是觉得澜儿可能并不需要那些评价。
不管怎样,家里是要办喜事了。
云鹏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那个他曾经抱在怀里的小肉团团,如今竟要嫁人了。
永安和澜儿请了摄影师来拍下他们婚礼的全过程。云鹏一直笑着,对着镜头笑着,感谢老天,让他能亲眼看到澜儿所选的丈夫。